龙伯偶尔会来看看他,想一出是一出地教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修炼。
他的体内生来便有一团极强的灵光,层层叠叠地包裹在心脏之上,也是凭着这团灵光,他才能毫无阻碍地修习仙法。
他几乎都快忘了弥漫在他真身上的诡异黑气,直到后来,他遇见一条堕魔的龙,以及,一个诛魔的修士。
“魔龙身上的魔气,和藏在我血脉深处的气息一模一样。”
岁穗垂眸,便看见长昀摊开的掌心缓缓溢出一丝黑色气息,与银色灵光交缠在一起,像两株截然相反的藤蔓,本该势不两立,却奇异地生长在同一片土壤之上。
“而那个修士,说我是魔族。”
魔气每催动一回,血脉便绞痛一回,长昀不以为意,只看着岁穗,他的声线很轻,既想告诉她,却又怕告诉她。
诛魔过程中,他的魔气被激发,也是从那时起,古怪的心疾开始发作了。
“修士?是煜尧?”岁穗问道。
长昀“嗯”了一声,不知她是怎么猜到的。
那个煜尧,也曾跟她说起过吗?
长昀的眸色不由黯了黯。
岁穗并未觉察,她突然明白过来,煜尧见到长昀时为何会那么笃定地说他是魔族,并非是他未卜先知,而是曾经见过,甚至说,他早就起了杀心。
可魔族又如何?这从来不该是他杀他的理由。
“你可知自己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既有魔气,又有灵气,实在古怪。
可长昀却摇了摇头,他的身份和来历,简单到三言两语便能说完,往深处想,却都是一团谜,也常常让他困惑不已。
除此以外,还有他的心疾。
长昀抬起眼,面前的女子一身素衣,纯洁无瑕。
她同样也带着一团谜,而半年前,毫无神力的她之所以能压下他的心疾,恐怕也是因为她意外的飞升和神秘的来历。
仿若某种环环相扣的命运,诡异的心疾便成了那个交点。
合上的窗牖拦下了喧嚣的风,却拦不住月色,没人说话时,室内便是一片静谧。
“长昀这个名字,也是龙伯给你取的?”
见他沉默,岁穗便换了个话题。
长昀点了点头,龙伯收留他的时候,随口给了他这个名字。
“昀,代表日光。”
岁穗没再问下去,她以指代笔在空中写了一个“昀”字,而后平静地望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长昀,是日光长盛的意思。”
日光长盛。
清婉的话音落下之际,长昀整个人怔了怔,眼前的万物霎时变成一片无边的黑暗,只留下一个她。
“啪”
记忆仿佛突然裂开了一道罅隙,同样的字句在他脑海中震荡回响起来。
每说一遍,他的心便随之剧烈地跳动一次,浓重的酸涩情绪倏然迸开,像是等待了千年万年,才终于又等来了这个时刻。
极尽遥远的回忆里,似乎也有一人,像是一团飘浮的、模糊的光影,在空中笑着洒落一道道灵光,圣洁至极,亦温柔至极。
她翩然而至,世间万物皆能令她驻足、引她欢笑,却从来没有谁敢奢望能长久地占据她的目光。
她没有看他,似乎只是兴之所至,随口一说:
“愿生灵界日光长盛,你便叫长昀吧。”
一模一样的话,那该是很重要的记忆,然而,他却再也想不起更多,连那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晰,仿佛只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唯有那副清透的嗓音,像是烙印在他脑海里一般。
光影散尽,长昀再一抬眼,看到的是站在明亮月光下的神君。
“名字很好。”岁穗亦像是随口一说。
倦意浓重,她转过身,掩着口鼻,悄悄打了个呵欠,眼中漫起一层水雾,她眨了眨眼,万物又从模糊变得清晰。
阿韶分明来了,却迟迟不出声。
岁穗前行几步,借着一角红衣,揪出了那个躲在悬阁外,偷听了不知多久的人。
“神君,哎,神君,我真的刚刚才到!也就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阿韶叫道。
长昀闷不做声地藏下这桩心事,在阿韶咋咋呼呼的叫喊声中,他抿了抿唇,极轻地问了句:“神君,肯留下我了吗?”
本以为,她走远了,应当不会听见了。
可她却停了停,回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留下吧。”
“在这里修炼,好吗?”
清冷月色里,女子发丝摇曳,眉眼轻弯,一言一行都不像是对着一个伴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