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道:“你等会。我有话跟你说。”
那日傅溶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他们好久没见过了。江落都不知道傅溶在干什么。后来又发生这么多事。如今重逢。傅溶却避着她。柳章看了看江落,确定她此刻状态还算稳定。用一块帕子盖住她额头冰敷,柳章从床前起身,给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他走到门外,与傅溶擦肩而过,道:“好好看着她。我派人去找傅侯爷。”
柳章走了。傅溶还杵在门口没动弹,脚下生根,纹丝不动,像是要站到天荒地老。
江落道:“你打算用后脑勺跟我说话吗?”
傅溶这才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天快亮了,房间里光影暗淡,足以看清对方的面孔。
沙场磨砺,让傅溶褪去青涩,变得一个能号令四方的小将军。傅溶的眼神中多了很多东西,幽深而复杂。二人对视了一眼。江落打量他,道:“你这样穿,还挺威风的。”
傅溶低声道:“是吗。”
“别担心,他们没事,”江落取出一只银手镯,放到他手心。那是傅年年的手镯。傅溶认得那花纹,傅年年失踪的时候,他们靠这东西,把人从蛇巢里救出来。
江落道:“我把你爹你妹妹他们,都救出来了,陈叔知道他们的下落。”
原来江落背地里又帮了他一次。傅溶握住玉佩,想起了很多事。心中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剩下了一句“多谢”。这句道谢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显得格外生疏。原来他们已经生疏到这份上。江落一时沉默下来,无话可说。以前二人不是这么相处的。
好半晌,没人吭声。傅溶开口打破了僵局,没头没尾问道:“恨我吗?”他呼吸变得格外沉重,终于问出口,“我走后,恨我不恨?”
江落想了想,诚实道:“恨了几天。”
傅溶轻声道:“然后呢?”
江落不知该如何回答,后来的事过于复杂。她斟酌良久,道:“傅溶,我们两清吧。”
傅溶望向了她的眼睛,道:“你救过我的命,救过我妹妹,又救我全家。算起来,是我欠你的。我一次都没有还。如何能两清?”
江落道:“你把我带到楚王府,让我有了师父,足以抵偿一切。”
这话叫人痛彻心扉,难以释怀。傅溶连旧话重提的几乎都没有了。他听到自己滞涩的声音,“我还欠你一把剑。在傅家,我说过,我会送你一把剑。”
江落道:“你送给别人吧。”
银鞭静静躺在她身边,陪着她。一个人无法同时使用两样武器。江落道:“我用不上了。”
错过的,永远不会再有了。傅溶眼前一片模糊。他抬手,挡住眼睛。
江落以为他哭了。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窗外天空渐渐明亮,晨曦正在驱散黑夜。又是新的一天。死去的人长眠于地底,活着的人将从昨天,走向明天。江落揭开额头上盖着帕子,瞳孔里流转着红色的漩涡。她闭上眼,胸口钝痛,闷声咳嗽起来。傅溶听见她的声音,惊道:“你怎么了?”
江落佯做无事,敷衍道:“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傅溶道:“我在这儿看着你。”
江落转过身,背对着傅溶。她竭力控制着身体不发抖,把喉头腥甜的那口血咽了下去。趁着神智还算清醒,她深呼吸,道:“你能不能帮我给师父带句话,让他等我。”
傅溶道:“等你什么?”
江落道:“等我好起来。”
傅溶道:“你为何自己不跟他说。”
江落深呼吸,道:“好,你叫他过来,我想跟他说话。”
她这么说,让傅溶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他们俩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余下的,她要跟柳章说。傅溶垂下了目光,也许从他当逃兵的那天开始,这些话他就已经不配再听。望着江落的后背,傅溶无地自容,道:“好,我去叫他。”
他转过身,失魂落魄,脚步像是灌了铅。走到门口,心头忽然针扎似的一疼。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转头一看。床上空无一人。
江落消失不见了。
第158章 大结局他的道在等着他。
江落回到了那块平地上。她用柳章教的阵法,镇压上千尸鬼。
这是她目前法力能瞬移到的最近、也最合适的地方。
江落再一次对柳章撒了谎。老树藤给的菩提子,至多支撑她到天亮。天亮后,江落这个人就不存在了。没有五天时间,给她回南荒。江落那么说,是为了安抚柳章。
她不想看到师父因自己难受。
她连正式告别的话都不敢说,柳章太过于敏锐。一旦她表现反常,柳章就会立刻意识到她有事隐瞒。傅溶是个绝佳的借口和挡箭牌。江落自认为天衣无缝。
她得静悄悄地离开。
江落来到自己挑选的埋骨之地。她平躺下来,脑海中思绪放空,什么也不去想。微风拂面,带来些许凉意。地底下的尸鬼们发出呜咽声。他们尚未死去。
秦愫作恶多端,引出这些鬼,于百姓百害而无一利。而对于江落而言,却有另外的用途。老树藤曾告诉江落,她必须前往极海炼狱,让万千恶鬼啃噬身躯,毁去本体,舍弃虫身,方能彻底摆脱魔血危害。有了这些鬼,省却她千里迢迢赶路的功夫。
江落张开双手,将全身放松,道:“你们不是想吃掉我吗?”
她大方一回,以身献祭,让他们得偿所愿,吃个够。江落闭上眼睛。这是一场豪赌。老树藤也不能保证,她一定能重获新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必须那么做。她答应过师父,会在孩子出生前陪着他。
江落满怀希冀,等待重逢那天到来。
她的身体逐渐升温,散发出热气腾腾的白雾。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熔化骨头,烧毁皮肉。衣裳在高温灼烧中起火。她的四肢和头颅一点点溶解,化作岩浆,渗入土壤。金色光芒穿透云层,火烧晨曦,太阳从东边升起。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
地面上流淌那滩赤红液体折射出金属般的光泽,沿着四面八方,扩张,呈现蛛网般形状。随着太阳升起,岩浆下渗,与土壤融为一体。
地狱中如饥似渴的恶鬼沸腾了起来。他们被厚重土层压得动弹不得。
春风化雨,甘霖滋润万物。他们急不可耐,贪婪地争夺那令人疯狂的养分。解渴甘霖,也是致命毒药。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蠕动挣扎,一面生长,一面腐烂。透明气泡从土壤中的毛细孔涌出,向上飘去,逸散,整片大地雾气茫茫,又飞快在烈日下暴晒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