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这一拐棍,是替她受的。
看到白夜一声不吭的模样,盛霓不由内疚。
她清楚孙嬷嬷是为她担忧,但这件事她有自己的坚持,她不可能放弃调查姐姐的死因,只是今日之事并非三言两语能同嬷嬷解释明白。
晚晴心疼地挽住了盛霓的胳膊。小殿下在孙嬷嬷面前,一向是乖巧听话的,有什么委屈多半也憋在心里。
谁知盛霓并未向孙嬷嬷辩白,也没有认错,只拿出任性的模样,嗔道:“哼,嬷嬷好不讲理,本宫再也不要睬嬷嬷了!”
说罢,拉着景迟的衣袖闯过众人让开的中路,径直进入了寝殿。
火红灯笼下的两道人影,一个娇俏,一个英挺,简直便是养眼的一双璧人。
孙嬷嬷还是头一次见到盛霓如此我行我素的模样,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众人都快步散去了,才咬牙往地上用力杵了杵拐杖。
晚晴跟随盛霓进殿服侍,云朱配合默契地代盛霓留在中庭,搀住孙嬷嬷,劝道:“小殿下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嬷嬷便不要操心这些了,天色已晚,还是赶快回房休息,免得明日没精神,走,奴婢送您回去。”
孙嬷嬷扬起拐杖指向寝殿大门,“你看看小殿下,愈发肆意妄为,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将人直接领进房里!若大殿下还在,你道大殿下依不依?”
云朱努嘴道:“还不是嬷嬷您将白大统领的头都打破了,公主当着众人的面,自是要护短的,这是领白大统领进去处理伤口。您忘了,大殿下在时,云朱划破了手,大殿下还亲自为云朱包扎呢。”
孙嬷嬷挣开云朱,固执道:“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哄我?那个白夜,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朱赶紧虚捂孙嬷嬷的嘴,“我的好嬷嬷,这话可说不得,那可是圣上钦派之人呢。如今打也打了,您老消消气。”
孙嬷嬷才不管,推开云朱的手,道:“当初他来的时候,小殿下还一千个不愿收留,如今倒是越走越近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跟在小殿下身边,可得处处替她看着点!”
云朱道:“嬷嬷,奴婢相信小殿下会同大殿下一样,耀眼地站在最高处,化解掉我们钟慧府遇到的一切困厄。小殿下不同您细说南阳玉项链之事,不就是怕您跟着担惊受怕吗?您就遂了小殿下的意吧,也如奴婢一样,相信小殿下,无条件听从她的号令,好不好?”
孙嬷嬷沉默了许久。
如今冷静下来细思,方才公主进殿前对她故作任性的反应,其实是极妙的处理方式。既回护了白统领,也没有责备她一个老奴,当着阖府上下的面,两全了双方。
甚至那一声撒娇卖痴的责怪,几乎等同于在全府面前自认晚辈,告诉所有人,她嘉琬公主在孙嬷嬷面前永远是嬷嬷身边的一个孩子一个任性的孩子。
小殿下在不知不觉间,的确是长大了,甚至,比大殿下更多了几分取巧的玲珑手段,连“任性”都可以拿来当作对策。
小殿下若执意追查大殿下的死因,或许,不会是飞蛾扑火?
长大了的盛霓此刻正将景迟摁到长榻上坐好。
景迟道:“末将不过是殿下的家臣,如何配坐在此处?殿下这是折末将的寿。”
“本宫命你坐你便坐。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说话,听见没?”
景迟张了张口,最终合上薄唇,点了点头,正襟危坐在盛霓的长榻一角。
盛霓满意地微微一笑,命晚晴去取伤药。
晚晴很快捧着一个质地粗糙的小圆盒过来,打开盖子,里面是雪白半透的凝膏,脂体细腻,色泽温润,药香芬芳。
景迟眉心一动。
轻微的反应没有逃过盛霓的眼睛。
盛霓促狭一笑,明知故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景迟半垂眼睫。
盛霓继续促狭地笑道:“某一日呀,本宫出府进香,在马车上发现了这么一盒药膏,打开一看,很像宫中内造的玉容红夏霜呢,白大统领要不要试试?”
景迟起身,退开几步,垂首半跪在地,挺拔的腰身如一杆青竹,额前细细一条血迹已凝成一道暗红,说不出的苍凛孤绝。
这个姿态在她面前,却是两分惶恐,三分卑微,五分推拒。
“为什么不用?该不会是嫌弃这药盒子简陋吧?”盛霓故作惊讶地道,一面说着,又咯咯笑起来,“当初本宫也是这般觉得,但见它实在质地莹润,不似仿造,便以身试药,搽在伤处清清凉凉,止血化瘀,且不会留疤,好用得很。”
盛霓提了提裙裾,在景迟面前蹲下,认真盯着他漆黑如夜的眸子,将素手握着的小圆盒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说,它里面盛的会不会就是内造正品呢?可既是内造正品,又为何要装在民间粗制的盒子里?又怎会突然出现在本宫的马车上?”
景迟薄唇抿了抿,没有吭声。
“哦对了,本宫想起来了,它出现的那日,恰好便是白大统领刚刚被本宫请出公主府的时候呢。”
盛霓玉指在他唇上轻轻一点。
“好啦,本宫现在准你说话。”
有一瞬间,景迟当真怀疑小公主是不是在用美人计算计他。可是她小小年纪,哪会懂得这些?只可能是他自己多心。
最恼人的便是她这般不谙世事的模样,勾人而不自知。
景迟开口:“末将在京中略有人脉,见殿下玉颈为逆贼所伤,便托有本事的朋友弄到了这玉容红夏霜,仗着有几分轻功,偷偷潜入公主府放在了殿下的马车里。末将有罪,但凭殿下责罚。”
盛霓审了个清楚,笑容稍敛,叹道:“自从写过了检讨,倒真是越来越恭顺了。嬷嬷打你,也不知道躲。”
“末将若躲了,孙嬷嬷这口气便得落回殿下身上,所以末将不会躲。”
“你都流血了。”盛霓嘟囔。
“不要紧。”
盛霓见他不似往常那般伶牙俐齿,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奇怪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景迟古静的目光投向盛霓,道:“殿下在东宫时还情绪低沉,在此处却已轻松带笑,末将有些跟不上殿下的心思。”
就连盛霓自己都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