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两人就在这庙下相遇,他只懂她良善,她晓他明理,两人一拍即合。可蔡知府哪里能接受这样的女婿?蔡祎生来便是蔡知府的心肝,自要将她养成状元娘,好得一番成就,岂能容这小小医官耽搁?于是棒打鸳鸯的戏码上演,两人却依旧难舍难分。于是蔡知府干脆不让两人见面,将蔡祎锁在这蔡府。

两人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兴趣使然,即便蔡知府再如何阻挠,蔡祎也会想尽办法出门见他。有时,蔡祎会趁着夫子还未开堂的功夫,溜到官府前见他一面,宋思也知她上堂的日子,提前在门口候着。两人就只匆匆一瞥,便已然满足。

可好景不长,这事遭蔡家二小姐撞破,告到了蔡知府那儿。蔡知府勃然大怒,便请这夫子来蔡府授课,不允许她出门。蔡祎生得娇俏,骨子里却逆反得很。她只转悠着眼,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生了新的念头。既然授课不允许出府邸,她便寻借口,出门布施。表面上是布施,实则是借着布施的由头来私会。

这样的感觉让两人沉醉,并甘之如饴。这段关系是不被认可的,是她们偷来的,因此十分珍惜。即使在蔡祎死前,她心里也仍然挂念着与宋思远走的美好愿景。

如此说来,宋思便是不可能杀害蔡祎了。

没等沈清沉发话,一旁的陈孝霖便点头如捣蒜,“所以那夜你才会攀上咱们的马车!”

可沈清沉却摇了摇头,“不对……”她总觉得宋思说的故事里隐瞒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哪里不对?”陈孝霖朝她偏了偏脑袋,“这不就是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吗?”

沈清沉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是端详起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方才见了沈清沉的第一反应,是虚张声势,而不是求助,又或者是伸冤云云。直到她提起昨夜的女尸,他才开始了哭啼。一个失去恋人的人,的确有可能将对救不回爱人的愧疚感移情到路人身上,这便能解释得通宋思为何身染血迹。

问题是,即便如此,依旧解释不了他为何见了众人的第一反应,是虚张声势。

沈清沉在原地踱步,联想起了昨日唤来的官差那副藐视一切的嘴脸,又暗暗点头,“这便说得通了。”他倘若以为众人是与官差勾结的官人,只需亮明自己的身份,便能逃脱一切嫌疑,因此他那句话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暗示。暗示自己就是官府的人,让众人莫要插足此案,以此来摆脱自己的嫌疑。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不让官差插足,都不打紧,毕竟官差本来就是游手好闲又不爱管事的闲散人群。只要他开了口,再佘些银两,官差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破案于他们而言,倒不如眼前的几锭银子。他们要的只有银子,旁的甚么人命他们才不关心。

再说这不合理之处,这宋思的嘴里,将自己说成了一个深情人,可这分明与他贪生怕死的性子截然相反。若他并不是这样的性子,面对沈清沉就不会吓得几乎站不住脚。又或者,他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

他根本就不是宋思。

冒名顶替医官,遇上个硬茬,自然会吓得屁滚尿流,这一点也不意外。

“当务之急,是去官府一趟。”沈清沉捋好了思绪,便朝李崎使了个眼色,李崎束紧了他手上的外衣,将他提溜到官府。去官府,一是为了确认面前这位男子的身份,二是为了调查两位死者的人物关系。毕竟这凶手是否为同一人,沈清沉至今没有定论。知道了死者的身份,要调查人物关系并不困难。户籍资料虽分别由各百户长、千户长负责,却也会在官府留存记录。

众人带着这可疑男子刚踏入官府,便有官差迎上前打趣,“宋医官,你这又是招惹了哪家的小姐?”沈清沉蔑了两人一眼,又恶狠狠地看着这宋思,即便他的身份没有错,这官差的话里有话,他听上去也并非是个良人。“装什么幽怨情种,看来也不过是个浪子。”装深沉的男人,她见得多了。

看着沈清沉的反应,李崎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地替他松绑,只是提溜着他在这官府四处流窜。只见虞鸢拎着令牌上前,跟话事的耳语一番,两人作揖后便将众人迎了进去。虞鸢一直穿着那身锦服,只为了在官府走动能方便些。这次行动匆忙,未有上妆,并无几分像那大理寺卿,却也无人在意,反正见过大理寺卿的人并不在多数。

因此,她只跟着众人一同到这库房来寻户籍,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县令的神色。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复杂,两簇眉拧在了一起,眉尾的毛须耷拉在脸上,他也并没有拨开的意思,只拢了拢有些斑白的胡子,意味深长地瞥了沈清沉一眼。这大理寺卿他并未见过,但这户籍给旁人看也无妨,他为官多年一向不会瞎掺和旁人的事儿。只是那跟在大理寺卿身后的女子,头高高昂起,并不像是婢女,反倒是那位大理寺卿毕恭毕敬地弓着身子……

这县令跟在众人身后良久,在旁半眯着眼打量了沈清沉好一会才拱了拱手离开。他背着手,又捻了捻胡子,心中暗生诡计。他身后的衣裳随风摆动,像是化了形的狐狸。

沈清沉反复翻动着户籍,很快便找到蔡家的户籍。这蔡家一共有四口人,除了蔡知府与蔡祎以外,还有两个姊妹。蔡知府的妻子死得早,在户籍上并不能找到她的名姓。于是她的主意又打到了宋思身上,她挑了眉便用那厚厚的户籍抵着宋思的下巴,他的头缓缓抬起,目光对上了沈清沉,“又……又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跟蔡祎是一对爱侣?那你应该很了解她跟家里人的关系才对。”她将户籍随意地塞到架子上,这样厚重的东西拿着实在累人。

宋思咽了口口水,看上去并不想回答,可看着周围这乌泱泱的一群人,他心生寒意。他不是没有见过黎城门口的悬赏,自然觉得沈清沉与那悬红的女子画像有几分相像。再说她也自称“本宫”,自报家门,他便也知道眼前的的确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永宁长公主。她是落难逃亡至此的,看上去并不算和善,说是新帝弑母登基,可她的眼神却更为凶煞。她眼里空无一物,却在他哭泣时有一丝动容。他对这长公主了解并不深,只暗暗觉得她并非传闻中的那般生人勿近。

说来也奇怪,长公主据说几年前是来过这黎城里亲自赈灾的,当时的人们都说公主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骄横,至少心里是有他们这些黎明百姓的。可短短数年,人们嘴里的长公主却变得视百姓于无物,只顾着满足一己私欲。他宁了宁心神,不知为何,他的手虽被捆得生疼,却依旧相信眼前的这位落魄长公主。

“喂……”沈清沉上前弹他额头,“神游到哪去了……”

他朝她笑了笑,笑得粲然,“在下觉得公主并非是弃子民保命的贪生怕死之徒。”

没有由头的一句话让沈清沉实在摸不着头脑,她并不能理解他何出此言,只暗暗觉得,似乎民众对她的误解不浅。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第66章 饿殍尸堆案(六)

沈清沉宁了宁心神, “此话怎讲?”

可当宋思将脑海里的那些想法和盘托出,沈清沉便瞬间变了脸色,“该死的沈池润。”

“沈……”宋思刚想重复着沈清沉的话语, 却很快地明白过来那是当今皇帝的名讳,眼睛瞪得圆溜,“殿下你怎敢直呼当今天子名讳……”

“呵, 天子, ”她蔑笑了声, “依本宫看, 也该变天了。”宋思当即被她的话吓得跪倒在地,此后沈清沉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不敢再有多余的举动。

蔡家如今有四口人, 与户籍上记录的无误。虽然这个时代的女子并不会默认入夫婿的户籍,可若夫婿家显赫,便也可自愿并入。同理,若是妻家显赫, 则会默认并入妻君家户籍。蔡家的户籍上并没有蔡知府妻子的名讳,多半是因其生前随母亲户籍, 并未有并入。蔡知府妻子殁了以后, 他便最娇惯蔡祎这个长女。

他骄纵她, 不仅仅是因为其长女的身份, 更是因为其与亡妻有几分相似。她的眉眼低垂, 他便不敢多吭声叨叨, 生怕委屈了这心肝。其余的两姊妹一个叫蔡钰, 一个叫蔡孚。两姊妹的待遇虽不如蔡祎, 蔡知府也并未亏待过她两。只是这蔡孚性子善妒, 老是为了蔡祎的饰品盒里多那么一两个簪子便闹到蔡知府那儿去。蔡知府为此心烦的很,可依旧偏心。

后来蔡祎乐善好施,喜欢到坊间布施,为了这事儿与蔡知府闹了好多会。他要是不允,蔡祎便攀着木梯,让下人扶着,从墙沿爬出去。再用吊绳将米面稳稳放下,她便能溜出府去布施。装着米面的桶很重,可有宋思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地提溜着,也不算太劳苦。偏偏这事儿躲过了蔡钰,却没躲过蔡孚,告到蔡知府那儿去以后,蔡知府甚至气得一宿没合眼。他还曾大放厥词,说蔡祎要是再与宋思私会,他便不再认她这个女儿。

蔡祎向来骄纵,何惧他这一言?只当是回头扭着耳朵垂着眸,爹爹便会心软。于是她计划着与宋思私会,出了这蔡府,却再也没能活着回来。两人原先约定在那巷口,可宋思却始终没等来她,一声喊叫后他的心头开始莫名跳动,跳得他胸口只发烫。他看着恋人痛苦,于是从怀里取了针包,替她封了穴,可她还是在自己的怀里咽了气。

“所以,你的确替她施了针,只是没救活她,是吗?”看着面前哭啼的男子点头如捣蒜,沈清沉若有所思地捻着下巴。倘若宋思说的话并无半点虚假,说明他见着蔡祎的时候,蔡祎并没有咽气。那么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守在巷口,却从来未见过凶手与蔡祎纠缠……?”沈清沉觉得奇怪,宋思若是没有说谎,那他便是蔡祎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可巷口到巷尾的距离并不算远,他怎么可能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凶手,也没见过蔡祎?

看着宋思只知痴痴地点头,也不像是在编造谎言,或许,还有一个可能性。

“你替蔡祎施针的针包,此后还有打开过吗?有给他人施针过吗?”沈清沉沿着她脑海中的思路,接着询问。可宋思的回答依旧是否定的,“针包还在你身上吗?给本宫看看。”

李崎替他松了绑,他便从怀里取了针包,摊开在一旁的案桌上。紧接着,众人瞪着银针的眼都睁得巨大,各自倒吸了口凉气。银针整齐地码在针包里,却有几根银针上明显变黑,这分明告诉了各位,这银针触碰过毒物。

众人中反应最大的,当数宋思,他看着那银针,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是我杀了她吗……?”沈清沉长叹了声,看了眼他,又别过了脸。李崎则是错愕地愣在原地,一时失了语。而陈孝霖,则是扑到了虞鸢的怀里,哭得凄惨。刚刚情窦初开的少女是最见不得这样的悲剧的。虞鸢一边摸着陈孝霖因抽泣而起伏的背,一边抿着嘴,没有接话。

他的确是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而银针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不是这样的,”他嘴里嗫嚅,似乎还想挣扎着什么,“昨日晌午,在下是检查过针包的,银针尚未发黑,不可能是因毒针导致了毒物渗入。”至于这一种可能,沈清沉自然也考虑过。那便只剩下一种结果,而这种结果,依旧指向了他就是杀害蔡祎的凶手。他原想施针替死者封了穴,却错误地导致了另一端的经脉运行,毒气散到全身,蔡祎因此毒发身亡。这结局没有偏倚,也没有挽回的地步。

可是,又有新的疑惑进到沈清沉的脑海中。

这毒,究竟是谁下的……?

为了弄明白这点,众人来到了蔡府。蔡府上下白茫茫地一片,门口吊挂的满是写着“奠”字的白灯笼,地上的纸钱铺了一层又一层。蔡知府是见过沈清沉的,在数年前她赈灾时。可她却没有这一点的记忆,那是自然,毕竟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大学生。她没有闲暇功夫为此丧气,只朝蔡知府颔首,便被迎了进去。若没有原主给她壮胆,便是给她几个脑袋也不敢踏进这蔡府的门,难道她当真不怕沈池润派兵杀了她吗?

可依照原主的话,这蔡知府虽吝啬,却隶属于梁皇后一派。他虽为一方知府,却因周围都是沈池润的势力,无能招架,只能委身在此。他只觉自己像棋局中被围困的棋子,只剩那最后一口气。莫说要保全他人了,他能苟活便已是万幸。可庇佑他做不到,闭上嘴巴倒是容易得多。沈清沉并不奢望他能壮大实力为她撑伞,只求他莫要声张了她在此处的消息。

“殿下光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他弓着身子跟随在沈清沉的身后,毕恭毕敬地,“老夫虽没什么本事能帮到殿下,可要是需要些吃食……”他嘿嘿一笑,“老夫还是能帮得上忙的。”沈清沉并没有搭理他,毕竟正如宋思所言,他甚至不愿意给她些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