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半嵌在地平线上,树林染成一片暖金时,牛车终于从林中走出。
一道三米来宽的蓄水沟,豁然于眼前。水下木桩,水上木板,搭着过河的桥。
桥那头,便连着村里开阔的土路。
路两侧,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棉花田。此时八月近半,棉树们擎着的一颗颗饱满的棉桃,有个别已经开始裂桃吐絮。
而棉田之外,才是横亘的村子。
整个青山村,一道蜿蜒,自东而西摆开,面朝堤岸,坐落湖堤脚下。
宋多宝停车挠头:“沈姐姐,桥窄,牛车过不去。大队长家不远了!”
他指着远处,一个明显高出一截、崭新瓦亮的屋顶:“那就是!走大路右拐就到。”
那座新修的房子,跟周围那些矮趴趴的土坯房一比,跟座小庙似的,任谁都一眼认出来。
沈昭月收回目光:“多宝,这趟麻烦你了。天快晚了,你也抓紧回去。”
宋多宝又指着大堤严肃道:“那边是大湖,水深得很,年年都出事!沈姐姐,千万看好小孩,绝对不能让他自己翻堤!”
阿阮还在车上乖乖坐着,沈昭月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蛋。
“听到哥哥的话了吗?不能去玩水哦。阿阮每天都要跟着奶奶好吗?”
阿阮忽闪清澈的眼睛,乖巧点头。
约莫十来分钟后,拖家带口的一行人,在不时碰见的村民们,好奇地打量下,来到了一间周正,崭新的砖瓦房前。
屋前碾压得,如同打谷场般平整光溜的地面,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与众不同”。
沈昭月触目便知,这就是大队长王庆山的新家。
一个月前刚落成,与原书里描述丝毫不差。
仿佛算准了时间,崭新木门“吱呀”打开。王庆山摇着一把磨得油亮的旧蒲扇,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
五十多岁,背微驼,精瘦,头顶稀疏,长脸深刻着皱纹,眉间一道深壑般的“川”字。
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打着补丁的裤子,与他身后气派的新房形成刺眼对比,唯有一双半新不旧的千层底布鞋,透出几分与这身“朴素”不符的体面。
他那双因老去而向下耷拉的眼睛,偏像探照灯一样,带着压迫,缓慢扫过顾家每一个人。
蒲扇摇动了,他把目光定在气势凛然的顾野身上。
“你们就是部队下放来的顾家?哼,架子倒不小!通知几点到的?怎么磨蹭到现在?连队里派去接你们的拖拉机都赶不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和善的顾母,懵懂的阿阮,显就严厉下的“关怀”。
“老的老,小的小,也不知道早点出发。你们这刚才是怎么来的?”
王庆山这一露面,一锤棒子,一颗枣,“恩威并施”!
好似张算那点事,他一点不知情。
“谁说……”顾晓茜不满王庆山冤枉,蹿出一肚子气,刚说两个字,被沈昭月截过去话。
第三十章 为难
沈昭月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赶路的疲惫。
“大队长,实在对不住,路上出了点小状况,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接人的同志。是我们考虑不周,给队里添麻烦了。这不,怕耽误报道,赶紧找了老乡的牛车过来。”
沈昭月往自己家脸上抹黑!?
顾晓茜张嘴就要反驳,却被沈昭月用眼神,狠狠压制!气得她脸白!
几只花蚊子嗡嗡飞舞,王庆山打起扇子,蒲扇“啪啪”拍在胳膊上。
他把目光重新定在,看起来,最“懂事”的沈昭月身上。
“既然来接受再改造了,改造就要有改造的态度。以后就不能懒散,没规矩。队里对你们和下乡的知青,一视同仁。都听安排,该上工上工,挣多少工分,拿多少粮食,不会少一分。”
“你们住的地方,经过村里商量,安排在了,村尾最偏的鱼塘边,那间旧屋。往后守鱼塘的活儿,也归你们家了,算是队上照顾,让你们多赚几个公分糊口。”
“行了,今天也晚了,你们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王庆山摆摆手,转身回屋去了。
沈昭月亮着嗓音喊:“谢谢大队长。”心里随之冷笑。
好一个下马威!
住处?分明是发配!
守鱼塘?说得轻巧!
公家的东西,暴雨跑塘要罚,村民偷鱼起冲突要扛,夜里还得喂蚊子防贼……这种吃力不讨好、动辄得咎的破差事,到他嘴里倒成了“照顾”?
呸!这王庆山,心都是黑的!
王庆山身影刚消失在门后,顾晓茜立刻像被点燃的炮仗,冲着沈昭月低吼。
“沈昭月!你干什么讨好他!我们家没有错!”
从王庆山张嘴起,顾野便紧绷的下颌线,这时松开,目色冷看那张崭新的大门。
“顾晓茜,这里不是家属大院!你冲动的性子,收好。到了这里,你嫂子怎么做,你就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