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医沉默了片刻,将那棵小山参放回柜台,叹了口气:“品相不错,可惜年份还是浅了些,做药引子够了,但要救急……还差口气。”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你要是想出手,我这儿可以给你估个价,大概……三十块钱。”
赵秀兰一听“三十块”,眼睛都亮了,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天价!她紧张地拽了拽顾清欢的衣角,示意她赶紧答应。
顾清欢却像是没感觉到,她看着那棵小人参,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轻声自语道:“果然还是不行吗……看来,也只能把爹当年拿命换来的那棵给拿出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你说什么?”李军医的呼吸猛地一滞,他豁然起身,身体前倾,那双透过老花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清欢,“你说……还有一棵?”
“嗯。”顾清欢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还有一棵大的,是我爹的遗物,本来……本来是给我当压箱底的嫁妆的。”
李军医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然后对她们做了个手势,声音急促而低沉:“别在这儿说!跟我到里屋来!”
他领着婆媳俩穿过药房,进了后头一间专门存放贵重药材的里屋,还反手把门给关严实了。
里屋光线昏暗,药香更浓。
“东西呢?快拿出来我瞧瞧!”李军医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顾清欢深吸一口气,将背篓里最底下那个用好几层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取了出来,郑重地放到桌上。然后,她用比刚才更加小心、更加缓慢的动作,将包袱一层一层地揭开。
当最后一层布被揭开,那株堪称“参王”的百年野山参完整地呈现在李军医面前时,整个屋子都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它形态饱满,芦头硕大,体态优美,无数细密的参须根根分明,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闪烁着温润的微光。
“我的老天爷!”李军医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动作太大,鼻梁上的老花镜都差点掉到地上。
“这……这……”他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伸出手想摸,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像是怕自己的手亵渎了这件稀世珍宝。他举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着参的芦头、纹路和参须,越看眼神越亮,越看呼吸越粗重。
“宝贝!真正的宝贝啊!”他连声赞叹,“这品相,这年份,少说也得有百年了!”
顾清欢见他已经完全被镇住,知道火候到了。她眼圈一红,声音里带上了压抑的悲戚,将之前编好的那个关于父亲拿命换参的故事,饱含感情地讲述了一遍。
赵秀-兰在旁边听得入了神,想到家里的困境和儿媳的付出,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唉!”李军医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郑重地把那棵参王放回桌上,看向顾清欢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为了全然的同情和敬佩。
他沉吟了许久,像是在做一个极为重大的决定。最后,他抬起头,看着顾清欢,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小顾同志,你这棵参,我代表部队卫生所,收了!”
他顿了顿,伸出五个手指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我给你这个数,五百块!现钱!”
赵秀兰听到这个数字,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军医没注意她的反应,他看着顾清欢,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小顾同志,不瞒你说,这棵参,可能关系到一位老首长的性命。我马上要去拿钱和向上级汇报,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千万不要离开!”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开门出去了。
直到里屋的门再次关上,赵秀兰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抓住顾清欢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清……清欢……五……五百块?”
“娘,您没听错。”顾清欢扶住她,让她在椅子上坐好。
“我的亲娘老子嘞!”赵秀兰一屁股坐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仅有李军医,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的中年军官,神情严肃。
赵秀-兰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小顾同志,”李军医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激动和赞许的复杂神情,“我刚用专线电话,把你的情况跟那位老首长的办公室做了紧急汇报。老首长听完你父亲当年为了这棵参险些丧命,又听闻你作为军属,在家庭困难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将如此珍贵的传家宝献给部队,当场就拍了板!”
李军医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清欢,一字一句地说道:“首长说,咱们人民军队,绝不能让英雄在前方流血,更不能让英雄的家人在后方受委屈!你为国家做了重大贡献,部队必须给你记一功!这五百块钱,是买参的钱,照付!除此之外,部队决定,再额外奖励你家属大米一百斤,猪肉二十斤,的确良布料二十尺,并且要派后勤处的卡车,敲锣打鼓,把荣誉和物资,一并给你送回家去!”
“啥?”赵秀-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派卡车?还……还敲锣打鼓?
顾清欢也有些意外,但她瞬间就明白了这背后的深意。这不仅仅是奖励,更是一种最高调的保护和正名!
“李军医,这太贵重了,我们受之有愧……”
“没有愧!这是你应得的荣誉!”李军医旁边的中年军官开口了,声音洪亮如钟,“我是后勤处的王主任,老首长亲自下的命令!走,钱和奖励都准备好了,车就在外头等着!”
赵秀兰腿一软,差点没坐到地上去,她晕乎乎地看着顾清欢,结结巴巴地问:“清……清欢,咱……咱家这是要出大名了?”
顾清欢扶住她,看着李军医和王主任坚定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却清晰地回答:“娘,不是出名,是咱们给陆骁,给您,给这个家,争光了。”
第26章 一车物资惊满院
解放卡车驶出部队大院那道庄严的大铁门,车轮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车身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赵秀兰坐在副驾驶座上,这是她这辈子头一回坐这种四个轮子的“铁牛”,后背挺得像块新刨的木板,双手死死抓着座位边缘,指节都发了白。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魂儿却像是被颠散了。
一半,留在了卫生所那间堆满药香的里屋,在李军医拍在桌上的那厚厚一沓“大团结”上打转;另一半,则飘到了身后敞开的车厢里,在那堆得像小山似的米面油肉上盘旋。
车轮每一次碾过石子,赵秀兰的心就跟着“咯噔”一下,总觉得车斗里那袋白花花的大米能给颠出来一粒。
“清欢……俺的儿媳妇……”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口,调子都是飘的,像踩在棉花上,“我……我刚才在车上偷偷掐了自个儿大腿一把,真疼。咱娘俩……这不是在做梦吧?”
顾清欢怀里抱着睡得正香的思安,孩子的小脸红扑扑的,对外界的颠簸浑然不觉。她空出一只手,轻轻覆在婆婆那冰凉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娘,您放心,不是梦,都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稳,像一颗定心丸,让赵秀兰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可……可这也太……”赵秀兰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她活了大半辈子,连过年都不敢这么想。五百块钱,一沓子她认都认不全的票,还有这一整车的精米白面、豆油肥肉!这哪是过日子,这是画本子上神仙过的日子!
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顾清欢的耳朵,气息里都带着一股子不真实的灼热:“清欢,这么多东西明晃晃地拉回去,你爹……你爹他最怕招摇,院里人多嘴杂,眼皮子又浅……这……这可咋跟人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