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很恨她？”姚念又问。

金可芙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当然。我恨死她了。十几年了，音信全无。她肯定不爱我，不然不会丢下我。我有时候想，她会不会已经死了，不然不会一次都不回来看我。”

姚念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金可芙的手。在这一刻，她与这个漂亮的女孩产生了深深的共鸣。一个难以琢磨的母亲，是命运赠与她们两个共同的苦难。姚念想，原来苦难的降临也是随机的，像金可芙这样美丽的女孩也会有和自己相同的烦恼。

“有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金可芙又说道：“我梦见妈妈死了。醒来之后我一直哭，哭得快要不能呼吸。我就想，虽然她不爱我，但我还是希望她能活着。”

姚念不得不承认，金可芙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尽管姚臻带给她很多伤害，但如果某一天知道母亲死了，自己或许也并不会感到快乐。无论何种情形，都希望对方还活着，这大概就是母女一场最终的慈悲。

“对了，今天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金可芙想快点结束这伤感的气氛，朝姚念神秘地笑道。

姚念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金可芙朝餐厅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一个瘦瘦的男孩子朝她们走过来，熟稔地坐到了金可芙旁边。金可芙也大大方方地向姚念介绍道：“念念这是我男朋友叶忍。叶忍，这是我的好朋友姚念。”

叶忍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也透着一股慌张，全然不如唐仲樱的男友、蔡菡菡的哥哥那般气场全开，坐在漂亮的金可芙旁边拘谨得像个中学生。他朝姚念点点头，小声说道一句：“你好。”

望着眼前这个男孩，姚念目瞪口呆。震惊的原因有两点。第一，金可芙的这名男友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第二，这个男孩实在是太普通了。不仅是长相普通，穿着也很是普通，谈吐更是一般，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在姚念心里，金可芙不仅是自己的好朋友，还是像公主一般的存在。像金可芙这样美丽的人，是需要顶级优秀的男人才可以配得上的。姚念家虽然早已落魄，但小时候还是跟着姚臻见识过不少。看着男孩那一口有些凌乱的牙齿，姚念心里早已断定对方的家庭也应该是极其普通的。因为母亲曾经跟她说过，看一个人的家境好不好，从牙齿里就可以看出一二。牙科的费用不包含在医保报销的范围内，需要自费。再加上牙齿的问题并不像其他问题那样紧迫，完全不管好像也极少危及健康，只是影响美观而已，所以很多家境平凡的家庭并不注重小孩的牙齿健康。而一口漂亮的牙齿，则是富裕家庭出身的标配。

叶忍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姚念尽管感激金可芙的坦率与真诚，但仍在叶忍走后小声问道：“可芙，这真的是你男朋友？”

“对啊。这可是我交了这么多男朋友之后选出来的最终人选。”金可芙有些骄傲地眨眨眼。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姚念又问。

金可芙回答道：“他是个摄影师，来给我的画廊拍宣传照的时候认识的。”

摄影师，这个职业对于正统的姚念来说也过于特别。而且从叶忍的那一身穿衣打扮上来看，他明显还是一个混得不怎么好的摄影师。

“可是……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找个更好的。”姚念担忧地望着金可芙，生怕她因为一时的冲动而选择了错误的对象。

金可芙说道：“什么才是更好的呢？念念，我交往过很多男朋友，都是所谓的有钱人。可是我找不到那种想要依靠的感觉，所以和每个人都只交往了很短暂的时间。但是叶忍不一样，我和他在一起，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什么叫做家的感觉？”姚念睁大眼睛问道。对于“家”这个词语，她也已经很陌生了。

金可芙笑了笑，用手捏了捏姚念的脸。过了许久，她才说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叶忍做的酱牛肉，味道和妈妈以前做的一模一样。”

结婚员

姚念的问题一直萦绕在金可芙脑海里。她一边与叶忍逛着摄影器材店，一边在心里再次问自己：

“我恨妈妈吗？”

在金可芙眼里，所谓的“恨”是需要一个具体对象的。只有对象清晰，恨起来才能全心全意。随着时间流逝，里士满的一切已经离她很远，包括母亲。她只记得母亲的个头小小的，留着齐耳短发，从来不会生气。对于这样一个模糊的形象，金可芙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认真地去恨她。她想起那个初冬的早晨，想起头一晚自己牢牢抱着母亲睡去，想起母亲身上好闻的茉莉香味。她想起自己入睡之前，听见金艳丽的一声叹息，听见金艳丽说起自己十九岁便成为母亲的往事。她也想起自己早上睁眼醒来就发现已经不见的行李箱，以及从此开始的另类家庭生活。

从那天起，她开始与两名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一起生活。她与妹妹以养女的身份登记在家庭户口本上，以此来满足罗正梁“大家庭”的美好愿望。然而金可芙最想做的事情并不是记恨金艳丽，而是想走到金艳丽面前，认真地问一问，为什么当时没把她带走。

“可芙，就买这个吧。我觉得很适合你。”叶忍指着一台富士微单对金可芙说道。

金可芙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道：“好的，那我就买这一台。”

金可芙正准备让店员帮自己结账，迎面却走来另一个男人，也指着同样一部相机朝店员说道：“给我这一台吧。”

店员一路小跑过来，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个型号只剩这一款了。这台机子实在太火，预订的话，时间也是不确定的。”

金可芙与男人四目相对，都企盼着对方能够大度地把最后一台让给自己。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男人还是让步了，朝店员说道：“那就先卖给这位女士好了。”

“谢谢。”金可芙对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笑道：“这台拍出来颜色很漂亮，不用调色就已经很美了。”

男人夸着相机，眼睛却不经意地落在金可芙身上。这种来自异性的青睐眼神，金可芙早已司空见惯。她没有理会，付完了钱就拉着叶忍离开了。

“为什么突然想学摄影？”叶忍问道。

金可芙把头靠在叶忍肩膀上，回答道：“因为想把珍贵的时间留住。时间这个东西，如果不用照片把它留住，那么真的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忍是金可芙半年前认识的。当时她想给自己的画廊拍个宣传照，因此在网上发了个招聘信息。金可芙给钱大方，标出的薪资极具竞争力，来应征的摄影师不少。而金可芙单单选中了初出茅庐的叶忍，仅仅是因为叶忍的家乡离母亲出生的偏远村庄不远。在金可芙的眼里，叶忍算是母亲的半个老乡。他也许踏过母亲曾经踏过的土地，看过母亲曾经看过的风景，这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相近的地域总会有味道相似的食物，当叶忍第一次把自己做的酱牛肉送到金可芙面前的时候，她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今晚一起吃饭吗？吃饭的话，我去超市买菜了。”叶忍问金可芙。

金可芙摇了摇头：“刚刚玲姐给我发消息了，让我回家一趟。我现在得出发了。”

金可芙说要回家，叶忍便不再多问。金可芙拥抱了叶忍，随即开车回家。她原本是不想回家的，只因为玲姐的信息上写着“你爸爸说上次说的话太过了，想跟你道歉”，金可芙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与罗正梁生活的十几年，她从未见过罗正梁与谁道歉。金可芙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准备好好接受罗正梁的道歉。

金可芙刚到家，就看见一楼的厨房里几个阿姨都在忙碌地准备晚餐。而那张许久不用的紫檀木大圆桌又被抬了出来，上面放满了已经准备好的各种凉菜。玲姐在厨房，正在切昨晚泡发好的海参。玲姐一见到金可芙回来，便赶紧迎出来，把金可芙拉到一边。

玲姐还没说话，金可芙先开口问道：“这也太隆重了，道歉需要这么大阵仗？”

玲姐面露难色，小声说道：“可芙，你别怪我。是你爸爸让我把你叫回来的。我怕别的理由你不肯回来，才骗你说他要跟你道歉。”

“不是道歉？那是为什么要我回来？”金可芙疑惑地问。

玲姐擦了擦手，回答道：“给你介绍了个对象，谢家听说过吗？私立医院搞得风生水起那个。他们家有两个儿子，给你介绍的是他们家老二谢则宁。今晚你爸爸把他本人和父母，还有中间人都请来了，说是一起吃个饭。说实话，他对这一次相亲特别重视，想让你好好把握。”

以往罗正梁倒是给金可芙介绍了不少对象，但从未如此大张旗鼓地张罗过，更没有特地在第一次见面就让双方家长出场。金可芙有些生气，但她也知道玲姐的苦衷，因此忍住了心里的怒火。

“玲姐，我现在有男朋友。”金可芙拉住了玲姐的手腕。

“男朋友，什么来头？”玲姐问。

金可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普通人，没来头，现在还租房住。”

玲姐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那可不行，千万不要告诉你爸爸。公司和诊所目前的经营状况有点问题，现在谢家有和咱们合作的计划，你爸爸不想错过。而且他现在中风过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也有数了，就想赶紧推动这件事，在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还可以的情况下趁早把这件事定下来。”

玲姐还要说什么，只见不远处罗正梁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玲姐赶紧闭上嘴巴，又跑回厨房切那巨大无比的海参。罗正梁走到金可芙面前，只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

“好好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