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间,面前那沧桑的面孔五官变形,在牢房昏暗的光线下竟可怖如同恶鬼一般,嗓音凄厉,一声声叫着索命!
李胤被面前一幕吓得瞳孔一缩,忙要起身拔剑砍去,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臂膊却不知被谁按住。
“殿下,殿下?”
是萧逢恩的声音,李胤回头,对上他一脸的担忧。
而身边那些环伺的恶鬼冤魂也在那一刻散去,李胤盯着面前已然昏死多时的顾忱之,额角忽然兴起一阵钻心的痛。
“我方才是如何了?”
“殿下刚刚过去跟顾忱之问话没几句,那人犯就再度昏了过去,可殿下却浑似被魇住一般开始后退,一会又对着空地拔剑,嘴上还念念有词,下官怕您伤着自己了,这才过来拦下您。”
萧逢恩急忙解释一通。
“那顾忱之又晕了,想来再醒转还要些许时日,浚王千岁身体抱恙,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一边目睹全程的沈穆清也终于开了口,接着差小厮备车把二人送回大理寺。
“殿下刚刚是怎么回事?”马车缓缓驶出天牢,萧逢恩这才小心翼翼的发问。
“擒贼何易,心魔难除。”
李胤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大地,撂下句难以解透的哑谜。
又过了半刻,二人回到大理寺,竟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李胤先一步走进正厅,只见那些早前忙活的书吏早已不知影踪,偌大的殿阁中只余下陆鹤行一人,他此刻早就乏极了,趴在书案上睡得正熟,满堂灯火辉映,而其间披着狐裘的陆小公子,暖软的就好似尘世间一场幻梦。
鬼使神差的,李胤也不自觉舒展开蹙起的眉头,解下披风给他盖上。
萧逢恩有生之年第一次得见如此温柔细致的浚王殿下,心下也不由小小一惊。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窝在被子里看过的那本《紫钗记》,其中有一句话他记了许多年:
“人间何处说相思,我辈钟情似此。”
11 | 第十一章 珠翠
【“在这儿走路要小心些,一个晃神,说不好命途都撞散了。”】
转眼冬月过去,天气愈发变本加厉的冷下来,万物似乎都沉寂了,积雪之厚,可瞬间陷了半截车辙进去,故而人们也都关紧房门,抱着被子在火炉边消磨时光,难得有人再出门。
但天家却与此恰恰相反,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怎的,皇族之人多半都出生于冬日,故而一到天气最冷的时候,却往往宴席最多,今年也不例外。
譬如此日,便是当今太后的寿诞。
天边儿还刚刚蒙着亮的时候,李胤便已经洗漱完毕,站在镜前由侍女伺候着穿衣。
如今的太后也是当年先皇的皇后,生性喜爱淡雅,当年入主中宫之时便厉行节俭克己的风气,到了如今几十年风雨过去,皇宫中久存的珠翠金玉也未能影响太后半分,故而寿诞也都随着老人家心意来,饶是一派古雅的作风,借此寄托太后向往古代先民朴素生活的美好愿景。
也因着这层,李胤今日特意穿的十分简单,入宫时也未乘轿,算是在太后心中树了个十成十的好榜样。
李胤入宫的时辰尚早,眼看开席还有些时候,便兀自下了座,在御花园周围小转几圈。
先皇在时十分宠爱皇后,故而生性也由着她的简朴,御花园中花木都少,干净而精致。可是到了本朝,小皇帝李玄是个阴晴不定又顽劣泼皮的主儿,早就对宫中清减之风嗤之以鼻,登基第二个月便命人重修了御花园,各个地方填满了假山池塘,其余填不下的地方便修葺亭台水榭,往日里宽广可驰马的石板路也被曲折繁杂的小道代替,整个御花园除却前头一点空地供皇家宴席使用外,其他地方几乎是水泄不通,平日里随便走个路都容易摔跟头。
李胤正想着,便感觉手臂被什么撞了一下,低下头一看,居然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摔到了地上,京城的风或许是真邪,想什么便来什么。
那一下怕是真给这姑娘摔疼了,她正坐在地上怔愣,仿似是在纠结哭或不哭。
李胤正在思忖要不要就此扶起那姑娘,前头便又冲过来一个人。
“大小姐,老爷不是吩咐过吗,咱不能再乱跑了!”
跑过来的是个穿着短衫的丫鬟,那丫鬟自顾自扶起了姑娘,这才看见面前还站着个气质不凡的年轻男人,忙又跪了下去,要给李胤赔罪。
“无妨,你家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李胤淡然开口,尔后又俯下身去,对着那闷声抹眼泪的小姑娘道,“在这儿走路要小心些,一个晃神,说不好命途都撞散了。”
他说罢,又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属实开的有些过分,便想摸摸那女孩的头以示安抚,可是李胤伸了手去,却只摸到那姑娘满头冰冷的珠翠,编的极细的金丝盘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鹭鸶,李胤被那步摇扎了手,这才倏然回过神来。
能年纪轻轻便进了此处的人,又有哪个不是自小养尊处优却心思沉重,日日苦于诗书和教养嬷嬷的管束。
方才一席话,放在那满头珠翠的小姑娘身上,算是他多言。
正想着,东边儿已经响起了锣鼓,礼官高唱贺词,开宴了。
此番宴席,太后坐于主位,皇帝其次,设案于一旁。其余皇室宗亲及官员也按辈分高低和官位阶级由近及远安排。
李胤贵为满朝唯一一个亲王,自然座位就在皇帝之下,宴上觥筹交错,灯辉摇曳,李胤隔着重重花影,却看到小皇帝面上依旧一片阴沉,就好像今年冬天枯死在枝头的梅花。李胤不禁自省,究竟是他先前错看了李玄,不知他早已城府深重可杀人,还是说那花合该早死了,不过是如今才现出边儿上焦黑的惨色?
月上中天的时候,宴席终于结束,李胤屏退了身边的随从,一个人走在宫内那条长到望不见尽头的青石板路上。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走,只不过手上带着铁索,身边儿还跟着御林军,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那一刻和他擦肩,自此也错过了半生。
“殿下想什么呢?”
忽而一声询问让李胤从辽远的回忆中拾起几分神思。
他转头一看,还能有何人,不过是大理寺那不着调的少卿。
“有何贵干?”
李胤揉了揉太阳穴,原因无他,不过是近几日查案实在太过忙碌,眼下看见那萧逢恩就似又看见了大理寺一堆堆的书卷,不由觉得烦心。
可萧逢恩却未曾察觉到什么,依旧故作神秘的开口。
“今个儿早上,下官得到了个密报。”
“六年前参加过殿试的那些考生,的确如同顾忱之所说,大半已经在这几年间去世了,且死的人身上还都有个共同点。”
萧逢恩说到此处,故意挤了挤眼睛,卖个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