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向这脱不开凡俗之人微微致礼。
“贸然造访,叨扰小师傅了,我找你们道一法师,能为我带路么?”
道一是这座古寺的住持,道行极高,非有缘之人绝不轻易见客。小沙弥聪慧机灵,知晓李胤不是一般信众,便从善如流,带着人穿过前殿,径直入了内院。
约摸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小沙弥停在山崖边一处朱漆高楼前,“施主,道一师傅就在此处了。”
李胤抬眼一望,那阁楼显然是已经有些时候了,不知何朝何代落于屋檐的金漆已然片片剥落,墙壁上那些经变画也脱了色,慈悲的眉眼早已看也不清,就像他关于六年前那个人的记忆,等雨打风吹再几遭,说不定也会轰然崩塌,什么也不剩下。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镶着金线的袈裟在烛火中微微一动,苍老的声音再起,“浚王殿下,怎的今日来了?”
李胤也上前几步,寻了一个蒲团放下,跪在道一身边。
“本王想了,所以便来了。”
“入我佛门,万般皆空,殿下又想起什么了?”
李胤拢起袖子,以烛火点起三根佛香,“大师是揶揄本王了,我所谓放不下,不就那一件事么?”
“他好得很,殿下可放心。”
李胤抬头,盯着那造像低垂的凤眼,“可我心下乱的很,大师慈悲,可否让我看他一眼……”
话音刚落,道一便自蒲团起身,李胤见他有了动静,也忙跟着人往大殿深处走去。走过造像身后,道一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手上念珠扣响,地下一块刻着莲花的地板便缓缓下降,露出一截通往地宫的石梯。
“地宫内甬道众多,请殿下跟着我走,莫要迷路了。”
李胤应了一声,便跟着道一七拐八绕的在地宫中行进。
不知道拐过了第几个岔道,二人又顺着藤梯下爬,来到了地宫的最深处。
李胤站在一处峭壁之上,忽而看见了底下一片粼粼的波光。
“人就被贫僧安排在此处,地底阴暗,加之殿下寻来的那宝物,可保尸身十年不腐。”
李胤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湖水的另一岸停着一叶小舟,其上是一片融融的白。白袍上面是一张同衣服一道苍白的脸,那脸生的极好看,即使双目紧闭,唇角仍旧微微上扬,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
李胤看着那熟悉的面孔,几乎是怔愣了一下。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阿沅,你再不醒来,我都要把你忘了。”
那些珠玉锦缎都没变,可是怕只怕,变得是人心。
他声音几乎是带了哭腔,天下第一心黑的浚王李胤,居然心头也会有这么一块软肋,一触便鲜血淋漓。
又稍过了些时候,道一便出声劝告:“殿下身份特殊,在此地待久了难免惹人怀疑,还是快些回罢。”
李胤闻言,又望着那湖水留恋再三,最终还是艰难的转过身去,随着道一从地宫出来。
二人自小楼走出的时候,雪又开始下了,道一停在门口,忽然问李胤:“殿下可知方才进的是个什么地方?”
李胤隔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回头,这才发现颓圮的屋檐上书着三个大字:“地藏殿。”
“殿下可知那地藏王菩萨的故事?”道一顿了顿,又道,“地藏菩萨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愿脱众生于地狱,使有罪之人,终得解脱。”
“大师何故提起这个?”
“地藏王有无上愿力,但终究是执念之人,囿于地狱,又何来解脱?”道一双手合十,深深一躬,“殿下,莫怪贫僧多嘴,唯有万般皆空,方成就大自在。”
李胤嘴角一弯,轻轻勾起一笑,“那大师听过逆风执炬么?”
“我等凡间情爱之人,便如同逆风执炬,烈焰灼手,终难放开……大师不必劝了,我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佛也渡不了我。”
李胤说罢,从那小沙弥手上接过油纸伞,八十四骨天青色撑开,消失在了茫茫风雪的深处。
寺院依然是静寂的,小楼中供奉的地藏王菩萨造像左手持锡杖,右手结与愿印,渡众生过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是谓八苦。
可即使是佛,也有渡不了的人。
7 | 第七章 查案
【“这是我的名字,我教你怎么说。”】
“查查查,查什么查啊?”
未时刚过,李胤一脚踏入大理寺,一本卷宗便将将好摔落在了自个儿脚边。
坐在正中发牢骚的是大理寺少卿萧逢恩,四周站着几个书吏,也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翻着什么东西。
此刻脚步声近了,众人这才一齐抬头,萧逢恩揉着眼睛一看,进来的居然是皇帝钦点派来查案的浚王李胤。再一看地上,刚刚犯浑扔下去的东西就落在浚王那金贵的云纹软靴旁边,骤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下来给李胤赔不是。
“怎么回事,查了这么久,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么?”
李胤倒也不怪罪,只上前几步去翻了翻萧逢恩桌上堆得小山似的文书,道:“萧大人倒是辛苦。”
那萧逢恩跪在地上仍不敢起,两股战战,颤着声回话:“是、是、都是下官分内的事。”
李胤敛了敛外袍,虚虚一扶,“萧大人怕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虽面上温声软语,但他一双金瞳不怒自威,已然扫过众人的头顶。
几个人又这么僵了许久,还是李胤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