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庭楷并未露出几分意外,只是兀自叹息一声,走近几步为面前已然长得芝兰玉树的小王爷撑起一半伞面:“我早知这旧事迟早会再度浮现……罢了,为师此次不是来教你仁义礼智信的……我是来为你揭开谜底的。”

灯芯燃碎了,烧穿纸罩,让扑朔迷离变作不忍目睹的原委。

“老师……您?”

时庭楷低下头去,自怀中摸出一个极其精致的玉石匣子,尔后快速塞进李胤的袖中。

那匣子几乎没什么分量,只是通体冰冷,好像带着沉痛的触觉。

多讽刺,那些经年中最鲜血淋漓的真相,到头来却不过轻如鸿毛而已。

李胤甚至来不及道一句谢,外头便倏然闯进来一个仆从,跪下边磕头边说宫里刚刚传了消息出来,太后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李胤抬眸去望,如命定般的,在时庭楷面上望见一片了然的神情。

他浅浅对恩师道一句别,便撩袍上马疾驰而去,在黎明前奔向一场或死或生。

作者有话说:

诈尸更新一下8!

42 | 第四十二章 山陵崩

【他进去时还是个有娘亲疼爱的孩子,出来时却只余下满手扎眼的血污。】

一样的宫门,一样的驰道,刚下过几场春雨,马蹄在石板路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泥渍,蹄印连成一串,便仿似两道脏污的泪痕。

李胤甫一下马,就见得太后宫中的近侍在重重垂花门前接应。

“殿下可算来了,如今太后在内宫下了死令,只接见王爷一人呢……”

李胤闻言只略微一个点头,便立刻先一步跨进了门内,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内宫的方向去了。

夜里更深露重,太后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内宫,于是连掌灯的宫女都被遣散,长而幽深的走廊中只余下一片清寂的月色。

月色尽头是一团黑暗,李胤只得循着记忆拾级而上,夜色昏昏,竹影摇摇,在行至中途的刹那,却忽而有一片寒刃划过眉梢,是有意不曾伤他,只在眉心留下一道短促的刻痕。

“哥哥来得这样迟。”

仍旧是傲慢又慵懒的声线,小皇帝李玄手执长剑半倚石栏,只余一双金瞳在漆黑的夜色中时明时灭。

“你若要杀我,便现在给我个痛快,若不杀我,便放我过去。”

李胤声音沉得吓人,仿似坠入池底的铜钟,带着千钧的仇恨和怨毒。

小皇帝闻言嗤笑一声,朗声道:“我的好哥哥……朕怎么忍心杀你?”

语毕却又俯身凑向李胤耳边:“不管那女人是死是活,皇帝是我的,今夜之前,今夜之后,都是我的,你……想、也、别、想。”

最后四个字压得极重,砸在李胤的耳侧,若几道狠辣的惊雷。

“臣不敢。”

他攥紧了右拳,只是语气仍旧谦恭,是一如往日的沉静与淡漠。

不愿与如此不速之客多加纠缠,下一刻,李胤轻声道了一句“告退”,便继续循着台阶而上,穿过一众神色凝重的御林军,推开了太后寝宫的大门。

往日素雅的纱帘已然被撤下去许多,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李胤硬着头皮往前走,直至跪倒在太后的床头。

她今日看着倒是气色好了很多,由人扶着半靠在床边,闭眼假寐。

身边儿服侍的婢女见人来了,便轻轻推了推太后的胳膊,这才将人自迷蒙中唤醒,苍老浑浊的眼珠扫过李胤年轻俊朗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母后,您要儿子查的东西已经尽数在此了。”

他自怀中掏出玉匣,递至太后的手边。

玉匣拆开,原来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太后对着烛火辨认了片刻,却忽然低低的笑了。

“果然是如此、果然是他。”

“陆元徵……原来他自始至终都爱我,他爱我便知我最疼爱你,于是……于是便拼了全力去扶你上位,却……却最终也难敌,变作那夜的一缕冤魂而已。”

“母后……母后所谓是陆家家主陆元徵?他是为扶我继承大统而死?”

李胤几乎是跪也不稳,一双金色瞳眸骤缩片刻,仿佛要碎裂在此处。

“呵……天家的荣耀,至高无上的皇权……都是笑话、都是笑话……”

太后也不答,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着那仿似魔咒的话语,半晌,眼中便不声不响的落下一滴泪来。

“浚王,如今我行将就木,便不妨将一切都告诉你。”

她枯槁的手拂过李胤眉间那道依稀渗着血丝的伤口,面上神色扭曲如同鬼魅,颤抖着嗓音道:“是李玄…… 是李玄知陆家有意倾向于你,便派人暗中灭了陆家满门,让你身后毫无支撑!”

“哈……也是李玄,在先皇病笃时知他有意传位于你,便几次拿你性命要挟于我,要我在先帝死后矫诏助他上位,我……我只是一个母亲……我不能……不能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死去……只好、只好……”

满室的明黄在李胤面前旋转,便仿似一屋子华美的权势与荣光,只是掀开了蔽体的锦袍才知晓,内里容纳的不过是一滩腥臭而赤红的脓血。

“儿臣早便看厌了这争名夺利的斗争,从未起过要与李玄争皇位的念头!”

“李胤!”太后此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伸手紧紧扯住了他的领口。

“你要争!你要争!李玄从未放下过除你之心,我死后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皇权便是如此,天家便是如此,你们生于荣华,便总有人须得为这份荣华偿命!”

那尊贵下的腐烂,他分明比谁看的还透,那袍袖下的脏污,他比谁都见得分明,可命运却仿似一片望也望不见尽头的漩涡,将他无情卷入,不由分说。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的刹那,太后却猛然自口中喷出一口血来,鲜血还未来得急沾湿李胤的衣袖,人却已经摔落在了李胤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