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阿落的人顷刻间便钳住了李胤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可以将他的颚骨生生捏碎。

只是那脱骨香实在浓烈,李胤使了浑身解数,但却仍旧四肢绵软,如何也拿不起手边的长剑。

“唔……你到底想做什么?”

肩上几道伤口业已裂开,李胤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沉着声音问道。

“做什么?那我便告诉你……李胤,你命早该绝了!今日我便是要你以命偿命,送你下去早些见宁小少爷!”

那白刃又是一闪,已经逼近李胤的喉头。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身侧陆鹤行却忽然醒转,他口不能言,便只好随手抓起一边的花瓶狠狠砸碎在地上,刺耳的声音在小小的阁楼中炸开,下一刻,便有几个暗卫冲进厢房,还未等李胤阻拦,寒光一闪,一道冷光便已然刺穿阿落的胸膛。

“本王不是说过……”李胤话说了一半,便突觉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浓血喷出,好似还带着眼泪的腥咸。

他艰难向前挪动几步,跪坐在了倒下的阿落身边。

“你的那些暗卫就和你一样,永远都是这么冷漠无情……”

阿落眯着眼睛一笑,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八九年前的秋日,李胤和宁沅在并肩坐在书房里玩闹,而阿落抱着一堆书卷,就那么笑着望着他们。

他明明该认出来的,他早该认出来的。

“本王愧对你们宁家,愧对宁沅,也愧对你。”

李胤攥紧了锦袍下摆,眼眶通红。

“王爷不必了,事到如今,谈何……谈何……”

阿落皱了皱眉头,胸口的血流的更快了,生命一点一点流失,就好像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一场幻觉。

“我要杀你……你便杀了我……我们两清了……”

阿落说着,颤抖着伸出了手,沾着血渍的苍白指尖微微收拢,好像在遥远的虚空中抓住了什么。

“宁小少爷,地府太冷了,阿落来……来陪您……”

话音一落,那手便也跟着摔落下去,此生此世也不会再举起。

月上中天,倏然间满室都是流转的冷光。

李胤恢复了些许力气,抬手一抚闭上了阿落的眼睛。

六年前好似也是这样,他跪坐在他的阿沅面前,甚至伸手想要将那泼天的血推回去,只是一切都是来不及。

为什么老天总是残忍如斯,难道这就是……天家的命运?

23 | 第二十三章 风动旛动

【陆公子哭什么,本王可要心疼了。】

有什么是留得住的呢?

天边时有圆缺的月亮,还是那久久望着月亮的悲哀?

此夜子时,李胤搬了把凳子坐在庭中,盯着手里的酒壶长久的沉思。

半晌,有人也自身后的厢房中走出,一身月白,长身玉立。

“这么晚了……王爷……不……不睡么?”

那身影开了口,尔后也拉把椅子,在李胤身边长长久久的坐下去。

气氛沉闷了许久,李胤这才缓缓启唇,沉声道:“你就不问问我,今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鹤行闻言,却垂着头轻轻的笑了,他自知舌头笨拙,于是青葱似的手指又点了点李胤的掌心,写下几个字:“等王爷想说的时候。”

李胤看着他那幅讨人怜的小模样,不由得心下怅然也消散几分,伸手捏了捏陆鹤行的脸,酒壶掷地,飞溅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他和宁沅宁小公子的初遇,应当追溯到自己七岁那年的初春。

那时天寒地冻,皇宫中大摆筵席庆不知谁人的生辰,年少的皇子待不惯如此沉闷无聊的场合,便寻了个借口去御花园透气。

入宫要穿的华服繁复的很,宴会举行的暖阁炉火旺盛,李胤便就早早脱了个干净,此刻步入湖边迎上漫天的风雪,这才发觉周遭的天气仍旧带着一番彻骨的寒意。

他便是在那时遇见了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穿着一身把自己快要包成粽子的衣服,蹲在湖边怯怯的望着他。

似乎是思忖了许久,那男孩才知道他是冷着了,下一刻便慷慨的脱下自个儿身上的大氅,伸手给李胤盖在身上。

李胤贵为皇子,贸然受了这样的恩惠,到底有些下不来台,便随手拿下身上一块玉佩塞在男孩手中,说来日还他衣服时,这便是个印证。

细雪纷纷扬扬吹过,转眼就翻过年,李胤生辰当日先帝便下了口谕,让在京城达官显贵中寻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公子做陪读,一同入翰林院跟着太师学习诗书。

不知是否真是缘分使然,到了入学的日子,李胤甫一踏入学堂,便有一个小少年极热切的凑上来,说他便是那日在御花园借了他衣服的人,他还说他叫宁沅,是宁老侯爷家的独子,见他第一面就想和他交朋友了。

此后几年也真如宁沅那日所言,两人相处一久便变作了挚友,日日黏在一处,好的快要变成一个人。

等到了十六岁那年,小皇子李胤也情窦初开,看着身侧宁沅那双弯弯的眼睛,心中也有什么在缓缓的剥落。

年少的欢喜就好似夏日的暴雨,不消几日,两人便已然互通心意,十指相扣,带来心跳加速的错觉。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半年以后,宁老侯爷便被一封密折参了个透顶,说他贪污受贿,枉顾王法,先帝气急,忙派了御史去查,却真在宁家地库中查出难以计数的财宝,哪怕宁侯爷几次三番的申冤说是有人诬陷,但此刻京城中传言沸沸扬扬,饶是真清白,也都得硬着头皮查下去。于是皇帝立刻便一个旨意下到宁府,押了侯爷去刑部严刑拷打,果真不出半日,他便全数招供,木已成舟,再无转圜。

只是那侯爷的幼子宁沅哪里受得了如此横祸,也未瞻前顾后,仗着一股劲儿便直直冲进皇宫替自己父亲求情,李胤彼时也年少,且一心全数扑在自己身边那个好看的宁小公子身上,思虑不全,当日也就跟着人一齐进了宫,在含章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求皇帝宽宥宁家。

先帝本就为侯爷贪污一事心存愤恨,此刻又看见宁沅扯着自己的儿子来求情,更是气急败坏,见了如此场景,竟是二话不说便夺下身侧侍卫的长弓,略一用力,羽箭飞出,居然直直刺入宁沅的胸口。

一时间鲜血染红了长阶,宁小少爷就这么歪倒在李胤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