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遗憾

白韫看着她,头顶灼灼的白光打在二人的脸上,又映出彼此嘲弄的神色,舞台上似乎只剩下了他们,无声地对峙着。

摄影师就在不远处站着,躲在机器后的中控愣了片刻,侧头与摄影师说着什么。

直播还未中断,白韫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突然站起身,弯起嘴角,朝关惜文深深鞠了一躬:“请务必这么做。”

还没等关惜文再说什么,白韫深吸一口气,往前大跨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一直认为,一段不太美妙的感情是可以被抛弃的。

就像我们曾经的友情,我宁愿不开始,也不想再经受一遍从美好到彻底破碎,这种痛苦令人绝望,以至于我失去了对一切重头再来的勇气。”

关惜文嘴唇微动,眼底的嫉妒与不甘一瞬间翻涌上来,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底,光明正大到令白韫哑然。

还真是个爱作死的。

她倏地扬起笑,长叹一口气:“看来我们的想法还是那么像。”

白韫偏不愿顺着她的话说:“逃避的想法很多人都有,我不过也是个普通人罢了。”

“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白韫永远坦荡:“每一句都是。”

“真不真心也不重要了。”

像是沉积在心底多年的怨恨突然释怀,关惜文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坐下,重新看向镜头,眼尾闪着泪花:“白韫,不得不承认,我始终赢不过你,也追不上你。”

白韫想,今天也算她和关的演技巅峰了。

她并未反驳,只是轻轻拍着关惜文的手背,此刻身份倒转,她倒更像个和蔼的长辈,安稳道:“回头看,你已经超过最初的自己了,一直向前走,谁都会累。”

这话是不过是“成功人士”白韫对关惜文颇为傲慢的敷衍罢了,就像此刻两人身份的倒转,从她们彻底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开始,白韫就始终处于她的上位,只是外人仍旧喊她“关姐姐”、“关前辈”,让她误以为自己真的担得起这种称呼。

其实她早该明白的,曾经与自己齐头并进的小女孩现在也早早地成为了事业与名气双丰收的知性熟女,而自己还停留在原地,还需要已经决裂的妹妹来开导她。

白韫的从容与不在意,对她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更让她看清了自己的丑陋与自以为是,她把白韫当作头等敌人,对方却并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甚至连一瞥也不愿意扔下。

关惜文僵笑着,攥着她的手隐隐有力。 白韫看见她嘴唇动了动,小声而怨毒地质问她:“凭什么,你可以永远这般高高在上?”

“因为你永远低人一等。”

主持人好歹算是身经百战,很快就从错愕的状态中脱离,眼里含着笑看向镜头,打趣道:

“两位一见面情绪就如此激动,看来我们今天的采访要改为友情向了。其实外界一直有传言说二位早已决裂,又说什么塑料闺蜜情,我看这传言也当不得真。”

关惜文摆了摆手,转头拭去眼角的泪:“一时兴起,还好白韫肯陪我过一场戏瘾。”

白韫扬起红唇,看似随意的话里暗藏锋芒:“好久也没与关姐姐同台搭戏了,上一次还是在《圣山》,刚巧我与关姐姐演的角色站在对立面,基本场场都是对手戏,演戏演多了,现实中差点互相看不顺眼。”

何止是看不顺眼,两个人尖酸刻薄的,就差上手打一架了。

她惋惜地叹口气:“不过后面我们也就不怎么联系了,这些年,身边走的人实在太多。”

这话从白韫口里说出来,就是坐实了二人不合的传言,关惜文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在镜头前,却又不得不维持住表面平和,皮笑肉不笑地展现出同款惋惜。

虽然二人决裂这件事在圈子里人尽皆知,但自己主动说出来,与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却是有天大的差别。

关惜文都能猜到直播上的弹幕内容了,无非又是说她靠蹭白韫热度起家,说她这么多年毫无进步,说她恬不知耻,白韫都不认她了,她还要上赶着去攀关系。

就像是每天来家门前打秋风的穷亲戚。

主持人眼看着关惜文的脸色越来越差,生怕再出现什么大型修罗场,到时还要被营销号塑造成为了流量毫无底线的无良媒体,只好顺着白韫的话引出话题,试图拿回控场权。

她问:“白小姐从事演员这个职业已经六年之久了,一路上应该遇到过不少惋惜的事吧,其中有什么最令你感到遗憾的事吗?”

白韫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长睫毛颤抖着,目光落在交握的双手上,她抿了抿唇,忽然开了口:

“我一直自诩自己足够洒脱,对外也总是展现出一副没心没肺、嚣张欢脱的形象,就好像我从来不会焦虑、内耗、迷惘,但人怎么可能不焦虑不迷茫?这不过是我对外经营的人设,现实的我就是个胆小鬼,娇气又卑劣,吓跑了好多人。”

话在这里断开,全场寂静,都在等着白韫的后文,她却好像才反应过来,捂着脸,惊慌地看向镜头:“哎,这些是不是不能说?”

主持人配合她,无奈地摇摇头:“晚了,我们可是直播。”

“直播啊,那算了,我继续说吧。”

白韫俏皮地笑了笑,轻咳一声,切换回原本正经的模样:

“我进娱乐圈已经六年了,大大小小遗憾的事经历了不少,喜欢的角色没拿到啦,刚好与偶像错过啦,与相处多年的好朋友分道扬镳啦之类的,这些其实都很正常,大家应该也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

但要说最遗憾,那大概是我在初恋出国的那天,没有选择去送他,反而选择了坐上与他反向的火车,去万里之外的青藏拍戏。”

白韫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讲述中,继续慢慢地说:“其实那部宣传片的拍摄周期很长,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同他道别,去再试着挽留他,再不济,至少也要去好好告个别,就算给彼此一个交代,完完整整地,结束这段关系。

这么多选项,最后我一个也没选,脑子里想着与他的最后一次争吵,转头就收拾好东西,第二天出发去西藏看经幡和雪山。”

说到最后,她忽地笑了起来,抬手示意暂停,脸埋在掌心里深吸一口气,眼角的湿润很快浸润了手心:

“西藏很美,经幡很好看,雪山也很壮丽,一切都很好,但是真的,真的好遗憾啊,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顾谨坐在车里,手肘抵在扶手上撑着脑袋,眉眼间尽是冷淡,双腿上的平板正播放着 NEWDAYS 的直播,他看着白韫装模作样地说着所谓的“初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怎么不记得当年他出国的时候,白韫有拍什么宣传片,更别提去坐四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上海到拉萨。

还真是会编故事。

他扫过弹幕上清一色的“韫宝别哭”,心烦意乱地关闭弹幕,继续看屏幕正中央的白韫接过主持人递来的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抱怨自己的妆花了,主持人只好又从场外给她找来一个镜子,关惜文终于恢复了最初的人设,抢过她手里的纸,轻轻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说她这么大了还是个爱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