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海边出生,在海边长大,照理来说海边日出应该早就看腻了,但这里的不一样。

据说能看到六月萤火滩海上日出的人,可以收获一整个夏天的好运。

非常低级的营销手段,但靳寒却幼稚地把它划到了行程里。

因为他知道,裴溪洄的一生中没有多少个夏天属于这里。

明年夏天他会带弟弟去别的地方,天鹅滩小鸭滩或者国外什么滩,弟弟依旧会玩得很开心很快乐,快乐到完全忘记萤火滩的癞蛤蟆和小溪。

到时候他再想起十四岁的夏天,可能只有模糊的记忆。

而靳寒在想方设法地帮他的记忆增加锚点。

让那些模糊的快乐变成一个个具体的瞬间,具体到他想起夏天就会想到十四岁那年,哥哥带他在海边看了一场据说会给他带来好运的日出。

至于好运要怎么实现,那是靳寒的事情。

他们凌晨三点出发,滩涂上的青蛙还没醒。

路边的小草结满露水,湿乎乎地不断擦过小腿,有时还会碰到毛毛虫,沾到皮肤刺刺地疼。

靳寒手里提着个小灯,罐头瓶里戳根蜡烛的那种。

蜡烛的光很暗,只够照亮他脚下一米之内的光圈,四周黑漆漆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但他并不害怕,脚下每一步都走得稳健。

因为弟弟睡在他怀里。

过去的九年,三千多个日夜,无数个差点和他生命等长的瞬间,弟弟都这样在他怀里睡着。

裴溪洄不喜欢背,看不到哥哥的脸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靳寒也不喜欢。

吊驴的都知道要把胡萝卜挂在前面。

于是他就这样面对面地把弟弟抱在怀里,从五岁抱到十四岁,从奶奶的老房子抱到老街出租屋再抱到二楼小洋房,从抱一会儿胳膊就打晃到现在抱着走一晚上都不觉得累。

裴溪洄六年级语文考试,作文题目是说说你的家乡,你生长的地方。

他一笔一划地在小方块里写:

我没有家乡。

我是在哥哥怀里长大的。

他有一双瘦瘦的手臂,而我是沉甸甸的石头。

有时候我头顶变得很黑很黑,我觉得天空又要下可怕的雨,我又要被浇死掉。

可是我抬头却看到,那是哥哥的汗水和泪。

雨下在他头上,我还是干干的。

小喷菇不仅不需要阳光,他还有柔软又宽大的伞盖。

-11-夏天的锚点

很遗憾,那天他们没有看到日出。

天气预报显示晴天,凌晨四点时却下起了小雨。

兄弟俩坐在岸边一块深黑色的礁石上,姿势非常统一。

两条腿并着,手臂抱着膝盖,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头顶是一片大大的芭蕉叶子。

裴溪洄很少看到哥哥露出这样的神情。

像一个被放了鸽子的小孩儿,那么失望那么苦恼。

他用膝盖撞撞哥哥的腿:“天气预报把哥给骗了?”

靳寒说骗了。

于是裴溪洄也难过起来,小脸皱成一团:“那我们看不到日出了吗?好运没有了吗?”

靳寒皱眉:“别瞎说,传说都是骗人的。”

“什么?!是骗人的?!”

裴溪洄一下子拔高音量,嘴巴扁着,眼睛瞪得滚圆,瞧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靳寒看他:“怎么了?”

他伸出热乎乎的手心捂住哥哥的嘴连声哀求:“不不不,哥你说它是准的。”

靳寒立刻:“它是准的。”

裴溪洄又破涕为笑。

哥哥是他的天,哥哥说什么话他都会信。

他从身后自己背的小包里掏出个黑布蒙着的瓶子,又扯过哥哥的外套,盖在自己和哥哥头上,然后让哥哥闭上眼。

靳寒看过那个瓶子,但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前两天裴溪洄突然失踪了大半个小时,回来就把手背在身后藏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