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放心。”
月亮渐渐偏移,我?抬头看去,已是后半夜。更深露重,沾湿衣袍,压得我?肩头沉沉。眼睫上不知是露珠还是薄霜,入目之物皆染上白?茫茫色彩。两侧的房屋树木急匆匆地向后掠去,空中飘着粗喘的气息,不知是我?的还是马儿的。我?俯下身去,摸了摸马的脖颈子,低声安慰:“就快了,就快结束了。我?们会赢的,我?们一定会成功的,跑快点,跑得再快点!”
马儿像是受了鼓舞,在星空夜幕下加快了脚步。北宫门太远了,整座未央宫依山而建,而北宫门坐落在长安城的最北端,翻山越岭才能?到达。但又有因?为这里地势崎岖,由北向南去麟趾殿,一路上的守卫与宫门是最少?的。
裴府地处长安中心,离南门最近。他要逼宫造反,如今没有虎符的他,只能?动用家?丁。可用家?丁,就意味着没有称手的武器。若我?没猜错,长安皇城西边的武器库会是他第一个抢杀的。可武器库哪是那么好抢的,在这里多浪费一分,那逼宫的成算就少?一分。所以我?赌,我?赌他人老思弛,赌他急功冒进?,赌他一定不会舍近求远,一定会选择从南门进?。
北宫门静悄悄,我?与彤管使躲在林子中,等待着宋君若的到来?。
头顶的月亮已移到了西边,东边似乎有鱼肚白?渐渐而起。
希望是我?的错觉。
我?盯着东边,只见那亮光越来?越明显。心中惴惴不安,定睛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日光,而是月光下暗暗闪烁的刀剑。
是敌是友?
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破罐子破摔,无所畏惧地从林子中走出来?。宋君若走在最前?头,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眼睛陡然发光。
可如今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宋君若正要挥刀劈开宫门,却?见那门本就是虚掩着,里头似乎有人影攒动,宋君若一伸胳膊将我?护在身后。
小蛮与薛获探出头来?,看见是我?们欣喜若狂:“殿下!将军!”
“你?们都?还活着!”我?心中狂喜。底下又探出两个脑袋是方邈和方序。
“这北宫门在山上又十分偏僻,守卫们经常玩忽职守,方邈和方序这两个孩子在掖庭时常被分配来?这儿送东西,对宫中的巷道熟悉的很?。我?传完信要走,不巧遇见了那个被裴开项擢拔的卫尉,是方邈带我?走小路才躲开的。
“她问我?殿下是不是压根儿没死,她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事,她想帮我?们。今日照例给这里守卫送饭时,往里面加了很?多蒙汗药。他们八成是睡到明天中午都?醒不来?。”小蛮一边带路,一边说道,“殿下走这边。”
几百人的队伍行驰在宫城中,怎么也想不到会如此的顺利。
麟趾殿近在咫尺。
幽幽夜色将晓。宫墙巍峨庞大,像巨兽一般笼罩着我?们。
就要结束了。
我?的心突然平静,这么多年的不甘与屈辱,恐惧与憎恨,都?要结束了。
“薛获,把方邈和方序送走。”
“殿下……”方邈突然出声。
薛获拉住她,揽过方序:“快走吧孩子。”
“殿下……”方邈望着我?,“殿下是龙女凤雏,殿下才是应该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殿下才是天命之人!方邈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童音稚嫩,却?掷地有声。她已走远,我?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般坚决的话语。
她说的没错,我?才是那个命定之人。
前?路再险,也只是我?的足下阶;宫墙再高,也只是我?的万人巅。
拔出长剑,我?盯着那宫殿,步步向前?:“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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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殿被团团围住,南军势如破竹,直逼殿门。宋君若将我?护在身后,为我?斩开一道步入宫殿的通途大道。尸体在我?们的脚边纷纷倒下,鲜血浸染了整个黎明,而万民仍在安歇,全然不知今夜的宫廷将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宋君若一脚踹开麟趾殿大门,宫女宦官们抱作一团,瑟缩着往殿后躲。脚边一个拿着圣旨的人不停地往后缩,宋君若伸手,他立即恭恭敬敬地跪在我?们面前?,颤抖着双手将圣旨交给我?们。
“长公主殡天,光禄勋宋君若、治粟内史?刘勉结党谋逆,弑君犯上,今命南北两军勤王救驾,诛杀逆贼,卫江山社稷安宁。”圣旨中尚且夹着另一半的虎符。
幸好,虎符还没有送出这宫殿。
我?望向高台上挟持着姜旻的裴仲琊,心中忽然觉得畅快:“攻守易型了啊,裴相。如今即便你?有禁军,还有你?们裴家?这么多人,甚至挟持着皇帝,我?都?没有多少?胜算了。”
“诸位!”我?看着殿中所有人,大声喊道,“裴贼野心越来?越大,他勾结军政商久矣,把持朝政久矣,害死先帝先后,将瘟疫引入宫城,致使宫中死伤多人。他纵容手下权利无限扩大,侵吞百姓良田家?产,是国之蠹虫,是害群之马,你?们如今还要跟着他执迷不悟吗!你?们跟着他,难道不是为了从龙之功?难道不是为了封侯拜相?难道不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如今,你?们还觉得他有这样的这样的能?耐吗?不要执迷不悟了!放下武器,我?饶你?们不死!可若你?们还要执迷不悟,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姜毓卿说到做到!”
“咣当”,话音刚落,就有人丢盔弃甲,跪地求饶:“请长公主殿下饶恕我?们!我?们只是一时糊涂,请长公主殿下饶恕我?们!”
“请长公主殿下饶恕我?们!”
“请长公主殿下饶恕我?们!”
越来?越多的人放下兵器,纷纷向后撤退!
“你?们在做什么!她不过一介女流,杀了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杀了她啊!”一人挡在裴开项正前?方,双目猩红,右手剑刃对着我?,嘶声力竭地喊道,“杀了她!杀了她!”
“苗卫尉可真是赤胆忠心啊,可本宫问你?,你?这般忠诚,若失败了,裴开项可有给你?留什么后路吗?”我?讥讽,“没有,他只想你?们跟着他死!”
“跟着裴相死又如何!”他大喊,“我?在阿勒奴跟随裴相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这群小毛孩子还在妈妈的怀里吃奶呢!裴相为大齐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就是些只懂得享福的公子王孙!这天下是我?们替你?们打下来?也是我?们替你?们守的,凭什么就不能?是我?们坐!姜毓卿我?告诉你?,你?就是愿意为了裴相去死,我?也不愿意做你?的臣子!”
寒芒一闪,鲜血从卫尉的脖颈中喷溅而出,宫女们尖叫着缩成一团,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连我?在内。我?只是不敢相信,时至今日,等会有人愿意追随裴开项,仍旧有人不求所得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你?身前?身后都?已经没有人了,裴开项。”我?盯着他,“南军围住了整个麟趾殿,正北门、正南门以及你?的裴府都?被围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阴谋,皇城、宫城尽在我?手中。乃至你?们琅琊裴氏,若还想抵抗,那我?也自有雍丘可以对付你?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裴相。”
晨曦跳出大地,跑进?麟趾殿,阴阳割昏晓。裴开项被笼罩在黑暗中,眸光定定地看着我?,突然笑了:“后生可畏啊。陛下,您的姐姐果然比您更适合做皇帝。”
“你?输了,裴开项。”
“输?我?裴开项戎马倥偬数十载,守得数十年安稳,这算什么输?只要活着从战场上下来?,于我?而言就是赢。如今也更不是输。我?不是败给你?们,是败给天命!是天命,瞎了眼!”
“天命?呵……或许是有吧,但天不让你?做皇帝,你?非要逆天而行,自然只有死路一条!你?为臣不忠,为父不仁,为夫不义?,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家?国百殇。今日,就是你?偿命之日!”
“哈哈哈哈哈”裴开项忽然放声大笑,他放下横在姜旻脖子上的长剑,身姿颀长挺拔,直直地盯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错误之人。
“我?这一生,草芥之命,刀口舔血,万人之上。整个大齐,王侯将相皆为荫封世袭,唯有我?,是靠着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你?们如今高高在上,无非就是投了个好胎,能?耐?你?们比不过我?。若是我?姓姜,这皇位又与你?们二人有何关系?姜毓卿,你?口口声声说这皇位不属于我?,那这皇位又何曾属于你??你?与我?是一样的人,自命不凡,便要与天一争。奈何是天要亡我?,我?斗不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