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好圣旨,我将玉玺丢给来人,叫他转告姜旻好生守着,别还没焐热就给旁人拿了去?。
来人三叩九拜,战战兢兢地离开。
我将圣旨递给萱萱:“叫上宋君若一起去?方家看?着,切不可让别人为难他们。派彤管使?一路护送他们出京,要?亲眼见?着他们安定好后再返程。还有……方宏有一对龙凤胎儿女,如今才五六岁,你想?个法子偷偷带入掖庭,告诉方通,这两个孩子以后由我养着,给他留点念想?,叫他不必担心?。”
萱萱应声照做。
初夏潮湿的雨季即将来临,风中都带着粘腻厚重的水汽。乌云黑压压一片,整座未央宫都好似被泼墨洗礼了一般沉郁寂静。
要?变天了。
第60章 小蛮回来时神色匆匆,说……
萱萱和宋君若将方家两个孩子带到我面前,女孩儿叫方邈,男孩儿叫方序,五六岁半高孩子,怯生生地?望着我,颔首耷眼,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来时哭过。
我蹲下身,拭去他们眼角的泪花,和声宽慰:“你?们的父亲牺牲了,你?们知?道的吧?”
方邈点点头,哽咽:“我知?道,但是爷爷说,爹爹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爹爹,爹爹是忠义?豪杰……”
“对。所以你?要记住,你?们是被冤枉的,以后在宫里?生活学习,不可妄自菲薄,要更加勤奋用功。你?们的爷爷奶奶,你?们的家人?都还在宫外等你?们长?大,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呢。好不好?”
方邈拉着方序的手跪下,就?要给我磕头:“多谢殿下……”
看着他们想起了兆华,若是我失败了,兆华的下场怕是比他们……我不敢细想,揉了揉他们的脑袋:“从此后,你?们就?叫房妙和房旭。宫中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知?道你?们的身世,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一切都能够重头再来。”
房妙房旭被安排在了新选入宫的童女童男中,长?在掖庭,学在掖庭,成人?后或为守卫、或为女官,不管以后出宫或留宫,都有一条生路。
我抱着兆华站在广明殿上,看着一队队孩子自宫外进入,贴了贴她的面颊。孩子吐着口水,不谙世事。我拿软布替她揩去,亲了亲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方宏既死,最难的还是北境战事。卢迁传信叫我不必担忧,他与?爷爷都能撑住,裴林琅虽为裴家人?,但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一切都可安心。
-
今年?一入夏,雨水就?极多,江南江东等地?修完了堤坝,百姓城池都十分太平,我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可丹阳却不然?,因徙民的缘故,百姓们也多有怨言,堤坝未修筑完成,在一个雨夜垮塌了。涨潮的水席卷农田房舍,一时之间,哀民遍地?,流离失所。
我看完书信,从私库里?批了一万金叫小?蛮送去丹阳给冯曦。洪涝虽是天灾,但我无法置身事外。此事一出,朝野上下气氛微妙。姜旻以劳民伤财为由,撤了我此前在丹阳试验的双季稻,又以有损国库收入为由,提议取消丹阳徙民的免税政策。
他一开始没?敢动,找人?来试探我的意思,还没?等我回话,裴开项就?大手一挥下了政令,该撤的撤,该赈灾的赈灾,开了国库,将粮食药材金银一同?发了下去。我表现得颇为无奈,笑着对宦官说:“此前也是我思虑不周。如今,还是得看裴相的意思。你?也让陛下多听听裴相的话吧。”
姜旻气得一脚踹翻了几案。
我听闻哂笑,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他若是觉得赶走我就?能万事大吉,那才是他真正?悲哀的开始。
我怕丹阳赈灾物资不足,又拨出五千金送去,小?蛮回来时神色匆匆,说裴仲琊病了。
太医前往诊脉,深夜才出裴府,一把被我薅到广明殿。他低眉顺眼:“裴御史先天不足、素有寒疾,幼年?多靠奇药护体才得此康健。但固基不稳,即便雕梁画栋,也终有……”太医稍稍抬头看了我一眼,立即噤声转移话头,“裴御史情?志不畅、心绪不宁、积郁成疾,又公?务缠身,远在丹阳水土不服,火热炽盛,壅积于?肺,肺失清肃,以至于?高热难退,寒热交杂,昏迷至此。”
叽里?呱啦一大堆,我不耐烦:“你?说这些我听得懂吗?!就?说该怎么治。”
“服药、针灸、熬。”
“熬?”我心肝颤了一下,“他这样的身体你?叫他自己熬?”
太医没?敢说话,看来是真的别无他法。
是夜我辗转难眠,懊悔自己为了躲他而?将他派去丹阳。叫来萱萱,让她派人?去裴府悄悄地?看一眼,却又觉得不妥。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睁眼到了天亮。
早上陈蕴来汇报政务,见我眼下乌青,精神不济,提出她着人?去帮我看看的建议。
“父亲与?裴相多年?挚友,陈府派人?去瞧瞧,也不会有人?起疑心。即便是起疑心,我们也有理由说。”
为使我安心,陈蕴当日便叫人?随陈父一同?前往裴府。傍晚时分她又来寻我,深色凝重。
“不太好。”就?只给我三个字。
“太医院、江湖游医等都去看过,除了喂退热清毒的药,就?只能靠他自己熬了。”
裴仲琊自小?身体就?不好我是知?道的,但是我直觉这回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我叫人?从国库里?挑选出珍稀药材由陈家代为送去,突然?觉得好笑。
我和裴开项在朝堂上你?死我活,却在对待裴仲琊性命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
药已?送到了,但是过了几日,裴仲琊的病情?仍旧不见好转,而?从丹阳来的奏疏直接给了我一道晴空霹雳
丹阳洪涝止,疫病生,五日传染三百余人,病结于?肺,热病症。百姓恐慌,哄抢药材粮食,城中药铺米铺多遭抢劫,流民宿于?街,百姓闭门不出,城中惶惶难以度日。
疫病,肺热。
我呆愣地?站着,也察觉不到双手的颤抖,陈蕴一把抓住了我。
“我没?事,我没?事……这疫病看样子像即发症,他在长?安呆了那么久,必定不是疫病。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控制丹阳的瘟疫。你?派人?去麟趾殿候着,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再去太医院找欧阳、赵、钱三位太医,叫他们带上人、药材去丹阳看诊,再给他们一支守卫保护他们的安全。别管姜旻是否下旨,等他下旨就?晚了。”
半夜时分,我抱着兆华醒醒睡睡,终于?等到陈蕴扣门。
她说:“陛下派了军队过去,说再有抢劫作乱者就?地?击杀。”
“还有呢?太医呢?药材呢?长?安派去督导的官员呢?没?有吗?”
“裴相派了自己的人?带兵,与?陛下商定,不从长?安调拨人?手,让他们丹阳之事丹阳自行解决。”
我被气笑了:“真是一丘之貉。”
但圣旨怎么下跟我懿旨没?有关系。三位太医已?然?从长?安出发,我去信冯曦叫他们好好接应,可裴开项的人?已?然?到达丹阳,他们却杳无音讯。
长?安的军队并没?有给百姓带去多少安定。他们将生病的百姓聚集起来,抓大夫和苦力进去治病亦或者是收尸。有时这边的病人?还在治病,他旁边的人?已?然?咽气被拖出去烧了。有人?害怕到了极点,拖着病躯想回家见家人?最后一面,被守夜的士兵一刀抹了脖子。
所有人?都在害怕,但所有人?都避无可避。反抗与?否都是死路一条,他们选择抗争。
丹阳死伤人?数送到我桌上时,已?是满纸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