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殿下,”刘些上前?几步,踌躇迟疑,“裴二?郎的事?……子诚心中?也十?分难过,他与小裴将?军多次往返搜寻,山顶山脚都找遍了。广陵王也是派人四下寻找,都……没能找到……但是小裴将?军在那里留的都是精兵良将?,不出几日必定能带来新的消息!”

新消息而非好消息,这话说得真是天衣无缝。

刘勉仍旧跪在地上,直着身子不敢看我。

我笑了笑,走下去将?他扶了起?来:“表哥也是大齐的功臣,哪能一直跪着。长安江东相?去千里,表哥也是身负险境,死里逃生。我们是君臣,更是亲人,本宫会一直记着你们的好,你们的功。早些回去歇息吧。”

刘些刘勉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拜礼离开。

那卷轴拿在手中?好似千万根绵针扎进我的血肉里,痛楚在十?指生根发芽蔓延到心脏,一呼一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一起?胀痛流血。

未央宫的风起?起?落落,灯明明灭灭,太阳东升西落,苍穹斗转星移。我不知在窗棱上坐了多久,若非萱萱叫我,我都不知道狐裘竟被?雪水打湿。手脚冰冷,热汤怎么暖也暖不回来。

萱萱服侍我睡下,我却只能睁眼看着烛火在榻顶摇摇晃晃,怎么都闭不上眼睛。

“殿下,陈首辅送奏疏来了。”萱萱在帐外喊,“还有……刘勉大人。”

我“噌”地从床上起?身,整理?一番去外殿接见?。

陈蕴命人将?奏疏放在几案上,看了看刘勉朝我使了个眼色便退了下去到偏殿候着。

刘勉立在面前?,眼神却有些愧疚心虚,不太敢看我。

必定是为了早上的事?。

我摒退众人,刘勉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下来。

“今日是表哥当值吗?”

“微臣……与同僚换了班,是有话同殿下讲。”

我的心沉了沉。

“今早许多事情未能尽数告知,微臣先在此赔罪,一来小裴将?军在场不便多言,二?来……是微臣与父亲一致的意思。但如今想想,不论是裴二郎的品行为人还是他在殿下您心中?的重要?程度,有些事?……还是得让您知晓。”

刘勉抬起?头,凝重又哀痛:“裴二?郎并?非与微臣分散逃生而失踪,他……他是替微臣引开追兵才失踪的。

“姜琰的人起?先并?不知道微臣也在广陵。那日微臣与裴二郎同乘一车,忽遭行刺。我们弃车逃脱,裴二?郎自觉是他自己害了我,便要替我引开刺客。他说我身上的东西更重要?,我的身份也更重要?,能替殿下您,替大齐解决更多更大的事?情。而他……”刘勉停顿一瞬,“他觉得这样很值得。”

烛火“哔啪”一声跳跃,光影在我眼里闪烁,刘勉的身影模模糊糊,声音也模模糊糊。

“殿下虽已与裴二郎退婚断绝来往,但这么多年您与他的过往我们都看在眼里。若要?完全斩断,我们亦知艰难……所以今早含糊其辞,是怕殿下伤心也是怕殿下对裴家有恻隐之心。

“殿下您是知道的,我们与裴家……终有殊死一搏。”

我麻木地动了动嘴唇,不知现在是哭还是笑:“那你还告诉我?”

“因为裴二?郎裴公?子。”刘勉望着我,“他是个真正的君子,我不愿他的情义与志向蒙尘。这会让我寝食难安。

“那日我们逃进一处山洞,他想出去替我引开刺客,我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为何要?帮你。我们帮你是因为我们是亲人,血浓于水,生生世?世?都绑在一起?。可他不是,皇权亦不可能永远活在裴家的威压之下,如今相?安无事?,不过是互相?需要?。他是裴家子,甚至有了其他的婚配,却还忤逆家族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曾经的情义吗?

“殿下猜他说什么?我当时听见?,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当年学宫与你一起?读书时,太傅讲到周公?吐哺、伊尹还政,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是以天下昌明、百姓安居乐业,无灾无难,绵延百年。治世?之臣辅佐明君才能带领自己的国?家走向更加辉煌灿烂的盛世?。

“他想成为这样的臣子,可在他短短的二?十?年生涯里,他没见?到这样的明君,相?反的,弄臣权臣渐多,超纲混乱,君臣相?害相?杀、群臣党派林立。大齐在外仍旧蒸蒸日上,可内里的争斗却从未停止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害怕。这与他以往所学所见?的一切都相?违背。那些权臣弄臣以前?也是良臣忠臣,那如今的良臣忠臣日后也会变成权臣弄臣吗?他觉得不应如此,也不该如此。”

“他是裴开项独子,日后的裴家必定由他继承要?他壮大,他也势必要?走这条路,但是他说这条路他根本走不下去,裴家会毁在他手里。不走,辜负父母族亲;走,辜负君王自我。他曾寄希望于跟随你一同前?往封地,做你的臣子与丈夫,但是这条路如今也没可能了,他还是得照着裴开项给他的路子走。

“可是……后来你夺位了,你联合了他的父亲,取代了姜旻,做了这未央宫的主人。你给了他希望,你让他看见?了,他想要?辅佐的明君的影子,果敢刚毅、冷静决断、审时度势、明辨是非……他在你身上看见?了所有的期许,他觉得他能在你身上实现抱负。帮你,既能走他想走的路,又能让你走你想走的路,他想不到比这更加两全其美的事?情了。他曾经想要?的一切,都在你这儿得到了。他……死而无憾。”

从长安到广陵,两山三?水七城,他需要?花上五天、十?天、十?五天甚至更久才能到达,而我也需要?一月、两月甚至更久才能重新见?到他。

我能见?到他吗?好像不能了。可他们没有找到他的人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是不是还有可能?他现在在哪里?在山洞里?在峡谷中??今年的冬季如此寒冷,江东素来湿寒,他那样的身体能支撑下去吗?他有没有找到吃的东西?有没有找到保暖的东西?他会生火吗?他怎么会生火?那他不得冻死了?

如果……如果他……他已经……那他现在又孤零零地躺在哪里?有没有动物会……

我头疼欲裂,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下去。

破镜重圆的穿天石还在我手中?,可那个承诺会回来拿的人却找不到了。

未央宫的雪没有尽头,广明殿的烛火也烧不尽。

我们争吵、决裂、伤害,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他,永久失去他。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为什么……为什么这天就突然降临了?

面颊冰凉,擦了又湿,湿了又擦。

他就是个傻子。人人都说他聪明,可他就是个傻子!大傻子!又倔又蠢的病秧子!书呆子!妄想我永远记得他?妄想以此让所有人都铭记他怀念他?

不会!不会!不会!或许别人会,可是我永远不会!我才不会!

这些东西只会成为我连根拔起?裴家根基的利器,让他成为裴家生生世?世?众矢之的,成为丧家之犬!

我才不要?记得他!我才不要?伤心愧疚!我不要?!

大齐的黎明在大雪停止之时来到,一缕惨淡的白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殿中?。宦官催更的声音由远及近,侍女们端着衣裳首饰来扣门,百官磷林马车使斤宫门等?待着我上朝。

一切都还和曾经一样,什么都和从前?一样。

世?间永远有人在离别,在世?间之事?永远不停歇。不管是谁,一切如常。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看我。我净面擦干,侍女将?镜子抬到我眼前?。镜中?人双眼红肿,沧桑疲惫,一双眼眸沉郁哀伤,没有丝毫光彩。

一切如常。

可我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第32章 田诠死了。腰斩。正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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