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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北荣离开囚雪陵那天,囚雪陵少见地下了寒雪。年年明媚如旧的囚雪陵虽然终年飘雪,可那并不冷。因此它下起寒雪实在稀奇,雪意片片皆冷。
孟北荣摸了摸妹妹被冻得发红的脸蛋,温声说,“回去吧。”
妹妹的眼泪也被冻在红彤彤眼尾边,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一遍遍叫着姐姐,孟北荣知道不狠心是不行了,她掰开妹妹的手,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一回身正要进轿,可妹妹又扯住了她的衣裳,孟北荣险些没站稳。
妹妹的手指都被冻红了,还死死地拽着这一截红嫁衣,大有些无论如何也不会松手的意思。
孟北荣顶着那沉重的金步摇,金丝遮面,犹如牢笼。她看着金丝外头的妹妹,只好说,“姐姐一定要去,这是姐姐的责任。只有姐姐去了,峂罗才能百年无忧。”
她忘记自己是如何将她的手掰下来,她只记得这些话他重了很多很多遍,到最后妹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就像儿时。
可她却不能像儿时那样,蹲在妹妹身旁哄一哄她拉起她,她只是迅速回身进红轿,低头紧攥手指,压低涩声向钦南宫侍道,“快走。”
这一走,是一辈子不相见。
行过遥遥山水,喜轿抬进奂京。被钦南皇帝封为俪妃的那一刻,孟北荣心中一点喜悦都没有,也没有憎恶,只有平静。
峂罗族人姿容姣好,一出囚雪陵便能轻松坐上天下美人榜,惊艳天下也惹来世人觊觎。
百年前,钦南大破囚雪陵,那时在位的陛下掳去囚雪陵中诸多美人,还定下一条命令:钦南每一位新帝登基之时,峂罗族都要派去一位美人以祝新帝登基
如若不从,难保峂罗一族。
这无疑带着屈辱,孟北荣不知自己是恨到极点换来一些诡异的平静好慰过此生,亦或是已然麻木连恨都不想恨了。
总之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孟北荣的姿色很快让她占尽帝王宠爱,钦南皇帝待她还算好,时常会来看她,还允她同囚雪陵的族人互通书信。
她渐渐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四季变换一次她就能收到妹妹的书信,书信里同她说些囚雪陵的琐事,还有一句放在信尾始终未改的想念。
春日又来,孟北荣抽出书信,信上仍然是妹妹那些调皮的字眼,关切地询问姐姐过得好不好,说想姐姐了。
一抖,落出一张妥帖折叠的画像。
孟北荣错愕一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是她上次给妹妹回信时,随心感慨不知妹妹如今变化大不大,好久见不到心里总是惦念。
那这画像兴许是妹妹画给她看的。
思及此,她在满殿春色里轻轻笑起来,缓缓展开画纸,看着画中笑眼弯弯的人,无论是谁瞧上一眼都会被摄去心魂,那样的美丽说句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孟北荣抚着那画纸上特意多画出的一枝梅,是囚雪陵独有的梅色,她眼眶渐渐湿润,欣慰喃喃道:“南淮。”
“爱妃在念谁?”
天子悄然而至负手踏殿,脚下踩到了掀起的三两瓣桃花,孟北荣下意识背过手,眼泪还凝在眸边。
朦胧泪光中,天子逼近身前她知道的,难言威压使她抬不起头,她的手被人捉住,温柔却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掰到身前。
她手抖不停,画纸跟着哆哆嗦嗦,被抽出手心的那一刻她无力反抗,就连心也空去一块。
天子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爱妃的妹妹?”
她瑟缩不答话,天子也不恼,“请她来宫里坐坐如何?朕看爱妃似乎甚是想念。”
泪水被谁指腹温柔抹去,那手很凉。她颤抖着抬起头,本想苦苦哀求,可对上天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害怕了胆怯了,她不敢说破天子的心,她只好摇头苦苦道,“臣妾不想念。”
“爱妃是要欺君么。”
她跪下去,满殿映着春色,她合手叩首,“臣妾不想念。”
天子淡淡道:“还是见见吧。”
而后,天子离去。孟北荣失魂跌坐在地上向书案看去,信纸还在,画像却不在了。
粘腻眼泪顺着孟北荣眼角流下来,发丝粘连在脸颊上,她扯动嘴角笑意发冷。
她的儿子她没看过一眼,现在连妹妹也不肯留给她。
…于是没几个月,同样的喜轿,喜轿顶同样残留着一捧囚雪陵的寒雪,抬进钦南宫城的那一刻尽数化成水,洇出一片潮痕。
孟北荣不敢去看她,坐在自己殿里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连茶水都喝不下一口。
听妹妹受恩宠,听妹妹封姝妃。
孟北荣不知自己是心里有愧、亦或是说不清楚竟隐隐期待着这样能见到妹妹了,两相交织诘问她心,她横竖是愧。
但再怎么躲也没用,总是要见的。
短短一月,妹妹已经成为陛下最爱的宠妃,坐在陛下身侧,甚少言语。孟北荣低着头拨弄珠串不看她,而后陛下离去,留她二人。
日思夜想的妹妹就在眼前,孟北荣其实很想抬头看一眼妹妹如今,可除了珠串拨的越来越快,她始终没有勇气看妹妹。
直到,那方才一直寡言冷淡的妹妹大哭着扑到她膝前,孟北荣狠狠一抖,听她哭喊是怨是恨。
“他为何非要我!为何啊!他手里那份画像我不是给你的吗!姐姐为何将它送给他……为何……姐姐你说话啊。”
她泣不成声。
孟北荣跟着泣不成声,颤抖着伸出手,抚在她姣姣面容上摸一摸她那鬓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满目悲苦,“不要哭,南淮,不要哭。”
这杯水车薪的安慰抚平不了孟南淮的恨,她凝着泪眼,按在那珠串上直起身望进姐姐的眼睛,珠串承受不了而断裂,莹润玉珠落了一地。
孟北荣无措地揽着妹妹,看着妹妹仰头半笑半哭地盯着她,一滴泪没尽她鬓发,她声音极冷:“姐姐……姐姐你知道吗,他是个十足的疯子,他为了得到我,他杀了峂罗族所有人。”
“不可能!”孟北荣脸色煞白惊恐万状,猛地推开了趴在腿上的妹妹,她心胆俱裂,彻骨的寒意从腹中咬上她的心脏,她一遍遍发抖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