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天下。”许话宁答完,手心隐约出汗,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渐急的心跳逼近耳边,这让她十分不适。
她很清楚按沈执白这样的问法问下去,那接下来的问话势必只会是
你我之间,如何打算。
这一问,恐怕会逼住她。
静默持续了很久,许话宁忽然明白沈执白大概不会再问出这句话,静默已经代替了它,而她此刻也已经回答了。
果然,殿上那人仅仅温柔说:“好,也代我去看看。”
许话宁那一刻无疑轻松不少,可眼底将要涌没的怅然怎么似乎在笑她问心有愧。
她太过要强,不愿意向心里情愫低头,而这成了气恼。她指尖泛白,掐进手心那瞬,忽地想向着殿上的那人也问上一问。
沈执白你不说出情意又怎么留我,你怎么能。
当然没能问。
“话宁。”她没动,沈执白想说些什么,可念了她名字后,话辗转到嘴边又酿成她名字,这回更透明,“话宁。”
烛火险些扑灭,于是掉了几滴泪。许话宁并不悲苦。
她渺茫意识到,又或者说沈执白也同样意识到,他二人间注定是不能说出情意的。
她若问出是否愿意同她去游历天下,那这殿上之君便会在心里将她与苍生作比…兴许,真的会弃帝位于不顾。她心清楚。
沈执白亦明晰此事。倘若他问是否愿意同他留在宫城,那殿下之人便再不能放下他…兴许,将自己的洒脱自由通通藏起,再不开剑,站在他身侧留于朱门里。
不是没有情,不是不知道有情。恰恰是知晓对方的情意,恰是不愿也不能诉出去困死对方。
对方的责任或是心性是不能舍弃的东西,只好也于是都不挽留,不问心中是否有一刻想过自己。
满心尽已明了。
许话宁起身要走,手抚过腰间的紫玉环顿了顿,那是许靖送她入灼雪门时,塞在小小襁褓里头的东西,伴她到如今已有许多载。
她身形不稳,殿上那人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目光分明始终跟在她身上,顿时乱了一瞬,撂下杯盏下意识道:“话宁?”
她勾着头挥挥手示意自己无事,摇头驱逐醉意,手指撑着玉桌沿边起身,温声向沈执白行礼,而后出殿,再不看他一眼。
宫道窄长,月影攀连竹色稀疏,星也隐没不见。一同不见的,还有许话宁腰间原本的紫玉环。
许话宁仰面看月,风吹透她那清丽面容,有些脆弱和洒脱交织安静在她眼底,惹人心伤。
她的紫玉环就在殿内玉桌下。她知道的。
她迟缓眨着眼。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借着醉意放任真心,实在乱来。
可只有这样才能在回府后差人去宫里说一声她的紫环玉丢了,请求三殿下去寻,待寻到之时来找她她大概已经离开了,实在不行就答复说不要了,便能将紫玉环留给他。还不必以情为据。
许话宁想着这些忽地浮现出浅浅笑意,透着无奈苦涩。这事还真是耗费尽她此生的心机,拐来拐去……不够坦率。
“许小姐!”
许话宁回头见人拿着斗篷着急忙慌停在她身前,像是还在庆幸自己腿脚快终于赶上了还没来得及出宫,说话也喘着气,“殿下说夜里风寒,许小姐还是披上这个吧。”
她的手陷入柔软的绒毛里,掐揉一把,眼底看不清情愫,道了句多谢,然后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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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登基她本是可以不用去的,可是她还想了想还是去了,斗篷是他的「不用还」,但一位君王登基这事总是要见一见的。
可惜的是流程十分枯燥。许话宁倚在一旁,目光随众人一般仰头望着三殿下符朗……也许已经该道上一句新帝。
就在她以为已经差不多要结束,而她也该踏上游历天下的道路之时,一道圣旨宣读了出来,众官众民乌泱泱跪倒一片,埋头不语。
听着那些“许家嫡女许话宁”“贤良淑德娴静端庄”“皇后之位”许话宁有些不解,昨夜不都放下了吗?
今日又提出这陈年旧事……明明昨夜问她一句就好,何必非要在此刻许话宁忽地愣在眼泪,眼泪窜上眼眶边缘,一瞬间快要泛滥。
怪不得要在此刻……。
这道看起来和沈执白意愿无关的圣旨,正是他的挽留。他拐七拐八地藏起自己的意愿真心,佯装冷漠告诉天下,他有皇后。
新君王的情意就藏在他登基后提起朱笔书下的第一道旨意里。
许话宁站在那下头不跪不接,遥遥地看了新帝一眼,而后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天下以为是如此。她的泪没叫天下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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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话宁离开奂京城后先去了一趟空城,她看不到因此不知道岁戟在哪里,只能孤身走进颓败皇城内对着空气碰碰运气。
她找到阵眼所在,仍旧是那座旧宫殿,只是今天来此处的只剩她一个。
她做事一向妥帖,先放下剑郑重行礼然后才道出自己来此的目的,语气恳切平缓,“公主殿下,我前来此是为了向您求解困惑。自大皇子符郁下葬后,大皇子生母俪妃娘娘的安葬处多生怪事,我父亲许靖算过一番,说往事未平,点我要来此处寻您,恳请您能借宝物一窥,点拨我一些。”
许话宁再次郑重一拜,冲着空殿前空荡的一片。而那位面容冷淡美丽的公主正倚在一旁的柱上,她淡淡注视着许话宁,不知在透过她的位置看谁,片刻后伸手压了压梅枝。
梅花一颤而落。
几瓣红梅落入她眼中,许话宁知道这是岁戟愿意帮自己的意思,她感念至极,声音也发涩,“多谢您。”
岁戟袖手回殿内,双目宝珠高悬,她指尖掐诀提于唇边,指腹血珠汩汩,她目光一凛,呵出几句法诀。
双目宝珠应声急促倒转,往事如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