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跑,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她只觉得很晕,很难受,同时又有一个东西一直牵引着她,她觉得只要抓住那个东西一切就都好起来了,一切就都能被解决了。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她的死亡还是她所仇恨的人的死亡?她分不清,直到崴到脚摔在地上,她跪在在潮湿的沙滩上,颓然倒塌的枯树一般,凌乱打结的长发沾满沙粒,披散着,像墓碑上的苔藓。
“谁让你自作主张给我治疗的。完全就是在满足你的控制欲,神经病,一点都不会尊重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想电我就电我,想带我去监狱就去监狱。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认识的人。”
“你为什么要电我?”
海风吹得她头晕,发冷,步伐虚软,感觉一直在转,地心引力失效,她好像跟着地球一起转动着。
陶悦扑过去,拽着陈原的领子继续问:“为什么要电我?”
沙粒与水雾星星点点地闪烁在眼前,陈原的脸也看不真切,在她的注视中逐渐变得陌生,他的双眼中,陌生的情感。
陶悦松开他,转身喃喃自语着:“我又没有网瘾。”她继续朝前走,沙滩上一片黑暗,海浪声很近。
不对。他说是治疗。陈原为什么要给她治疗。怕她死了就没人给他玩了吗?她很好玩吗?难道她是狗吗?不对。陈原才是狗。陈原是她见过世界上最贱的人。
什么永远在你身边。
凭什么?
你恨我?
你凭什么恨我?
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陈原,你爱我?
你爱我。
真恶心。
陈原有什么资格恨她。男人的心眼就是小,她骂他几句,扇他几巴掌,就被恨上了。她真是命苦。实在太无辜,太倒霉了。没有人比她更悲惨了。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所有发生的一切,暴风雨一般卷入脑海,又迅速退去,只剩湿漉漉的痛苦。感觉一直在等待,最后一直在逃跑。
我不就是……骂了你几句……
可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你活该!你不会愧疚,你也没有得到报应。就算你做再多坏事你也没遭到报应,不然你早就该死了,你明白吗?你知道吗?你不会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绝世大傻逼,陈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该死。
最后一句话她是喊出来的,同时抓起一团湿软的沙子朝陈原砸去。陈原没躲,可她扔偏了,根本没砸着他。
秋亮,我恨死他了!
陈原我恨死你了!
我知道了……你觉得我像你妈?
还是像你那个跳楼死的初恋?
她开始去抓陈原的脸。
吃了很多苦。她和秋亮这些年浓缩成一句话。只有他们知道有多难咽下。
“如果……当初,?没有人带我走,我永远都没办法离开她。我的妈妈。”
“陈原对不起……原哥对不起……”陶悦突然跪下,四肢着地,长发糊一脸,跪着的贞子,“我不该耍你呜呜呜我要找我妈。”
“你去找你妈,我去找我妈。”
她说着爬到一边开始呕吐,吐完还用沙子埋起来,跪着半晌没再动弹,陶悦声音发冷:“我要杀了她。”
“回去吧……”陈原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你爱我吗?”陶悦突然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陈原。陈原愣住,他回答不出来。陶悦又说:“你不准爱我。”
“因为你智商低,还是个变态,被你喜欢我会感觉很丢人。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完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你懂这种绝望吗?”
“我觉得你出去送外卖都送不好。”
“我说真的,你去送外卖应该都送不好,你不会看地图。你分得清东西南北吗?那我考考你……”她指向漆黑的海面,问:“这是东边还是西边。”
澜城的海在南边。
陈原想骂人,想把陶悦扔到地上,把她踹吐血,然后把她丢在这里让她冻死。但还是耐心地哄着:“我们回去吧,太冷了。”
“就你这种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很搞笑。”
确实很搞笑。没见过比她更倒霉的人。
他这种人。陶悦说对了。
陈原想笑了,刚咧开嘴,眼睛就被风吹得生疼,一个丑陋的笑容被挤出来,又瞬间垮倒。
一点都不好笑。那些发生在陶悦身上的一切。根本不好笑。
他可能是爱她的。鬼哭一般的风声在他耳边告诉他,他可能是爱她的。
他应该不屑一顾,也该坚定地不愧疚。可此时,他意识到他爱陶悦的同时,悔恨如坍塌的山石积压身上。连因果报应他都要开始相信。一切都失控,他无法控制陶悦这个人,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相信的开始是被诅咒的开始。这全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抽离出来,以旁观者的身份回看他的人生,于是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该死的人。意识到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讨厌他,恨他。
他怎么突然就信了,怎么突然就明白了。甚至盛月凝死的时候,他都执拗地认为,错的依旧就是别人。
全都是因为陶悦。这个精神病。她竟然令陈原开始相信因果。这个庸俗的愚蠢的神经病。这个可怜虫。她令陈原的世界开始坍塌了。她奄奄一息地蜷缩在角落等死,那双眼如此悲伤。可是谁会注意到一只脏老鼠的眼睛。偏偏他看到了,他觉得好奇,他嫌弃地用脚踢了踢她,又被她的悲哀吸引。他被这种好奇害惨了。他也变成了一只脏老鼠。陈原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心疼别人。他想到了她的悲伤与痛苦,可他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甚至她的部分痛苦来源于自己,于是他的痛苦也开始了。
陈原松开手,他突然想远离陶悦。
失去支撑后陶悦摔在地上,她顺势趴在沙滩上。说了句“我就知道”,便歪着头闭上眼。她的四肢已经冷得没有知觉,沙砾的触感,海浪的声音,格外清晰。如果她一直躺在这里,不消多时潮水就涨来。她会被卷走吧。
把她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