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阿凝,这是我表兄……陈谦。”
“你的……”崔凝吓了一跳,但很快转过头对陈谦改口:“崔凝见过表兄。”
陈谦虽然有一双与杜聿形状相似的眼睛,但时常脸带笑容的他气质与冷峻的杜聿截然不同,他热情招呼道:“黑柱儿偶尔给我写信,信里提过不少弟妹的事,这回总算见着了,闻名不如见面,你比他说的还要好。”
“……黑柱儿?”崔凝疑惑地看向杜聿,他的耳根微红。
“他打小就长得又高又黑,我跟我爹带着他四处做工,那些工匠轮流带他,大家都叫他黑柱儿。”陈谦搔搔头,嘿嘿一笑,“不过他赴京以后倒是白了不少,看来也不能怪他,是我爹打小就太常带他出去晒日头了。”
崔凝觉得这人看起来与杜聿有三分相似,却有着天差地别的性子,着实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随着宣州的水利逐渐妥善,陈谦为了讨生活,在双亲死后便搬来明州做水利,这一做已是第四年。所以杜聿才能在还未上任时就对明州的情况如此了若指掌,甚至在抵达的第二日就能找齐这么多工匠进来。
夜里,崔凝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之前都没听你提过表兄在这儿呢?”
杜聿沉默了片刻。
“……夫君?”崔凝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失笑,调侃道,“别告诉我,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幼时大家都叫你黑柱儿。”
杜聿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开口道:“自然不是……”
“其实早在进京以前,我就一心想着若是高中,那无论如何也要到没人敢来的舒县赴任治水……表兄知道我的想法,曾多次劝阻过我,就怕我背无靠山,会像之前的知县一般死在任上。”
“……可是阿凝,表嫂与一双儿女,都是到明州的第一年就死在水患里,表兄事后才知舒县的水利是因官场之故修不好,但却仍守在这儿,就是期盼有生之年还能将当年废弃的水利之工重新修复复用,告慰妻儿在天之灵。”
崔凝没想过真相竟是如此,错愕地看向了杜聿。
“之所以不敢告诉你,是因为……娶了你之后,我曾一度为了你想打消这个念头,去翰林院或离淮京的地方赴任,让你离尚书府近一些,至于表兄,我再慢慢说服他到我上任之处来帮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担忧若你知道了表兄之事,会……心里有道槛。”
崔凝看着丈夫,好半晌才回过神。
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夫君,下回若有这等事,你可得早些告诉我。我们夫妻二人本该事事都能相商。”
杜聿回握了妻子的手,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娶了你之后还来舒县究竟是对是错,阿凝,你答应我,在此处凡事都得小心谨慎,只要出门必须得带着阿叶与阿月,可好?”
崔凝笑回:“这是自然。”
“明日起我得与表兄一同出城视察水利,也得巡视灾民的安置,一整日都不在。恰逢中元,明晚百姓都会到县里舒河去放水灯祭奠亡魂,你能不能替我为舒县罹灾百姓点上一盏?”
崔凝点头,“自然好,我也想到外头走走。”
杜聿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记着,一定得带着阿月阿叶,留心安危。”
“好。”崔凝点头。
旋即她又抬头看向丈夫,神情凝重,“对了,夫君,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
“怎么了?”杜聿的表情也跟着变严肃。
“我能不能也叫你黑柱儿?”
“……”
“在床上?黑柱儿哥哥?”
杜聿没有回答,但今晚夫妻房里的灯暗得特别早。
0092 92.中元河灯
隔日,杜聿果然如他所言一早开始就不见人影。
县衙大堂一改昨日热闹的模样,此刻正是冷冷清清,崔凝带着账本出来时只看见主簿何子齐一人坐在堂中。
见她出来,何子齐恭敬做揖:“夫人。”
崔凝拿出账本,仔细问了其中她核对后感到疑惑的几处,在何子齐的细细解释之下,崔凝立刻就懂了。
县衙中,除了一直以来总代理着县令职务的县丞钟涵、管理县内治安等武职的县尉王睿以外,就是管理大小文书的主簿何子齐这三人负责舒县的所有运作。
其中钟涵曾是平南王府内下人,这就解释了他从未考过科举却能一举坐上县丞位置的原因。而王睿武艺高强,极好酒肉,是钟涵的小舅子。
这两个人,杜聿曾嘱咐过崔凝不要太过靠近。
但主簿何子齐不同。
何子齐乃举人出身,舒县人,年近五十的他两个女儿都嫁到了淮京。至于为什么都在淮京,是因为他三次进士落榜,第三回的时候他带着妻女一起赴京应考,那时已是适婚年龄的两个女儿看上了淮京城中的小伙子,虽是远嫁,但姐妹二人彼此有照应,是故何子齐也允了。
之后他回到舒县,不再继续赶考的他本想在家乡开学堂,却恰逢学识不高的钟涵急着找个有举人身份的人任舒县主簿,于是一做就是十年。
何子齐为人谨慎,是他建议了许多安置灾民、开仓发粮的好办法,杜聿因此对何主簿有了极好的印象。
“夫人年纪轻轻,看起账却经验老道,虚实之项短短时日都能摸清,着实不简单。”何主簿和蔼笑着,因着崔凝与自己两个女儿年纪差不多,所以对崔凝向来和气。
崔凝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回话。
身为独女,她十岁就让母亲带着看账,自然看起来又快又准,不然杜聿也不会将此事交由她来办。
只是没想到,舒县的开支里有那么多实际得供到昌州的虚账……
何主簿似乎明白崔凝在想什么,了然道:“夫人莫要以为到昌州的开支能省,若无那笔开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崔凝有些落寞地点头,可还是忍不住想,那些银两若能全用到赈灾上头该有多好。
何主簿轻叹一声,无奈道:“咱们舒县一直没有翻身的命,或许也是报应。”
崔凝闻言纳闷地回望,“何主簿这是什么意思呢?”
何子齐略带花白的眉毛浅浅一皱,轻叹:“十数年前,舒县曾有热心乡绅决意整治舒河,那时由乡绅带头出财,百姓纷纷捐款,想把水患给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