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哎小何,接着喝啊,来……”瞿江民在后座说起胡话,吵吵嚷嚷的,令谁也没注意到一旁弯道缓冲区里停着一辆车,车子在他们驶过之后亮起车灯,缓缓跟在了他们车屁股后头。

002

港口因为整改上下一起忙了三天,捱到礼拜二,监管部门的检查组终于下来做结果验收。

礼拜三港口解封,解封之后的一整个月里,贺肴总是会梦到那个意外去世的同事。

是另一个仓库的管理员,叫杨琴,出事那天港口暴风雨,杨琴夜里去集装箱区查货,贫血晕倒摔了脑袋,一夜失温,再没能醒过来。

而贺肴无法安睡的另一部分原因,是那天他也去过集装箱堆放区,甚至还听见过一声短促的叫声,可雨越下越大,泊区货船被风掀的吱吖作响,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警方后来叫他去区所问过话,细枝末节一遍遍回忆,杨琴瘦瘦小小的身躯就越像根刺不断往他心脏里钻,有一天夜班贺肴再也忍不住,去了趟杨琴出事的位置,BAY6海侧,警方勘测过后遗留的黄色警戒线已经断裂,贺肴独自在那儿坐了很久,彼时青宁已经已经进入炎夏,风雨过后,夜晚也显得无比晴朗,他用一张崭新的出库单折了只千纸鹤,走之前放在了杨琴倒下的位置。

或许是杨琴天上有知,明白他们是同样的苦命人,那之后贺肴就不怎么梦到她了。

但另一个人自那之后便开始频繁的在他梦境中出现,那是他一个月前在半山餐厅匆匆一瞥,只一个侧脸就认出来的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青宁……

贺肴思索着,推开窗户打算透透气,对面马路边突然一道晃眼的白光闪烁,在黑夜中毫无预兆地扎进他瞳孔。

等视线重新聚焦,只见一辆黑色轿车驶离,车尾灯虚晃,消失在转角。

贺肴后半夜没再睡了,饶是再迟钝他也知道那是相机闪光灯,从车窗里,角度朝上,像枪口瞄准靶心,笔直的对着他。

这种古怪的现象在之后的一个礼拜里反复出现,直至礼拜六晚上,那辆黑车再次从转角过来,偷偷摸摸的停在宿舍楼对面。

司机关了车里的灯,低头摆弄着什么,丝毫没察觉从车屁股后头走过来的人,那人身影被路灯拉的老长,影子肩膀位置还横着一根粗粝的棍子,吹着口哨走到他窗户边,先是礼貌地敲了两下,里头的人刚抬头,车玻璃就被一棍子砸碎了。

剧烈的声响在黑夜中极为聒噪,宿舍楼里感应灯挨个儿亮了,司机这时已经被一股硕大的力道从车里拽下来扔在了地上。

“草,你他妈谁啊!”

谢志斌抬头看了眼五楼,贺肴就靠在围栏边,正垂眸看着。

“我是你爷爷,”他说完补了一脚,愣是给人踹老实了,“说,蹲谁呢?”

谢志斌是码头的装卸工,一位真正五大三粗的魁梧男性,虽然文化不高,但贵在心善,还跟贺肴住对门,俩人时常一起上下班。

“你管我蹲谁,反正不是蹲你,”说话眼看着谢志斌又要动粗,连连抬手阻止,“诶诶诶大哥,我说,我说。”

“瞿,瞿江民,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摸一摸五楼左户那位兄弟的作息。”

“谁是瞿江民?”

“老谢,算了,”贺肴了然后发话,“让他走吧。”

谢志斌将人狠狠教育了一通,勒令不许再来后才‘依依不舍’的把人放了。

过去一个月里,贺肴收到过瞿江民发来的好友申请,他没有通过,后来又挂断了几个陌生来电,想来也是瞿江民的行为,而他的联系方式和宿舍地址瞿江民都是从哪里获知的,不言而明。

林春晖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十天半个月来仓库搞一次巡查,从弯弯绕绕的货巷里拐出来,冲他啧了一声:“怎么说你不上道呢,跟瞿总走动走动也算帮港口维护客情关系,他不过就约你吃吃饭,看看电影,还能让你少块肉不成?”

“行了啊,今晚瞿总过生日,下了班我带你过去。”

一直没做声的贺肴将手里的单子塞给他后一转身走了。

林春晖也无法否认,贺肴确实比码头其他工人要白净不少,脸部线条柔和,但不多一丝肉,头发和眉毛颜色一样浅浅的,走出来总是带着丝沁人心脾的意味。

但贺肴运气不大好,容易遭人诟病,什么包养,丢弃,卖屁股……还有更难听的词一股脑往他头上倒。

林春晖大概也被流言蜚语潜移默化了,所以才铁了心把他往瞿江民面前送,下了班车子就停在仓库门口,逼着他上了车,一脚油门去了市区。

又是一家饭店,上楼进了包间,里头早已热闹非凡,贺肴刚出现,瞿江民就笑盈盈的朝他走了过去:“诶哟小何,真是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

“瞿总。”

“这么客气干什么,”瞿江民搂住他,“来,看看菜单,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林春晖管也没管,直接和其他人打招呼去了,贺肴一直被揽着到了圆桌主位边坐下才说:“不用了瞿总,我看桌上的菜够了。”

瞿江民也坐下来,手还搭在他肩上,嘴里是浓浓的酒味儿

“我跟你说啊小何,我得跟你道个歉,我让人去跟你,是想多了解了解你,你看你也不接我电话,我想找机会跟你说会话都不行,你,你得谅解我,我毕竟,还是蛮喜欢你的。”

贺肴闭了闭眼,胃里一阵翻涌,他将肩上沉重的胳膊拿开:“瞿总,我就是个打工的,您抬爱了。”

说完抄起一杯酒喝下,然后挤出个十分难看的笑容:“祝您生日快乐。”

一整晚,贺肴不知喝了多少酒,躲过和没躲过多少次咸猪手,总之一屋子陌生人喝的眼神迷离,神志不清时,他跑去卫生间催吐,吐完清醒过来准备直接离开。

可一出洗手间,正正又碰上了瞿江民。

“小何,喝多了没有,别担心啊,一会我送你回去。”

贺肴侧身躲开他的手:“不用了瞿总,包间还有客人,您忙,我先撤了。”

“诶小何啊,”

这声音已经在耳边了,贺肴被抵在墙上,粗重的、难闻的气息充盈在鼻腔,耳朵和脖子也有了黏腻的触感,他警铃大作,猛然发力将人掀开,头也没回的跑了。

从酒店出来也没停,沿着马路一直跑到商业街,他将自己淹没在人潮中,可又因为逆着人潮,满脸仓皇而显得十分古怪。

不过他也管不着了,上了辆公交,一小时后抵达龙山港口站,从站台走回宿舍还得十来分钟。

天很黑,路灯起着微弱的作用。

一束白色灯光从身后悠悠照来时,贺肴停了一下,后头车也停了,他重新抬脚往前走,车子就静静跟在身后,轮胎碾过路上的碎石子,发出绵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