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萍的手机关机,贺康成在一上午的时间里陆续打了七八次都是这样。也许是工作在忙,也许是嫌他烦把他的号码拉黑,他没有放弃,到中午又借了别人的号码打过去,也是相同的结果。
没办法,贺康成只好先找汤卓,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自称汤卓的丈夫,他告诉贺康成,汤卓昨天晚上被电瓶车撞倒,受了点伤,此时正在医院住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薛长萍联络不上,汤卓又突发意外,贺康成隐隐感到不安,问到地址后立刻前往医院看望。
汤卓侧躺在病床上,朝向天花板的那只耳朵上方一寸的位置头发被剃掉了半个巴掌大小的范围,上面贴着纱布,没有完全将裸露的头皮遮住,贺康成透过头发的缝隙看见光光的头皮,和旁边的长发一对比,显得十分滑稽。
这是间单人病房,汤卓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在陪她,贺康成进来后,原本有说有笑的一家四口安静下来,两个大人客气地笑着和贺康成打招呼。贺康成以为自己眼花了,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汤卓眼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汤卓,你怎么样?”贺康成走到病床前,把水果提篮放到床头柜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检查都做完了?我买了些水果,你看挑着喜欢的吃一点。”
虽然精神头看着还可以,但此刻不施粉黛的汤卓和贺康成几天前见到她时判若两人,脸色苍白憔悴,嘴唇乌青,黑眼圈也出来了,尽显老态。
“你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啊,不用这么客气,”汤卓勉强笑着寒暄,“CT和核磁共振都做了,要等结果,其他的常规化验那些基本没什么问题,我感觉还好,就是有时候头很痛,脑袋里面嗡嗡响。”
她丈夫接过话茬,“就怕伤着脑袋,哎,你不是说记忆很模糊,好像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吗,这是你老同学,你们聊聊大学时候的事,说不定有助于你回忆起来。”
“很多事想不起来?”贺康成无比震惊,“这是什么意思?”
汤卓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多事情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只能记个大概,有什么细节都想不起了,旁边有一间病房里的病人碰巧是十几年前我办过的一起案子中的原告,刚才他过来聊天,提起那案子,我还记得判决结果,可具体是什么事由,被告是什么人,还有审理过程,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这不就是失忆吗?贺康成感到难以置信,他以为只有在言情剧中才会出现的桥段竟然是真实存在的。“这么严重?医生怎么说?能恢复吗?”
汤卓的丈夫摇头,“不好说,医生的意思是先观察观察。大脑构造非常复杂,你别看外伤在这个地方,里面可能别的区域也会受影响,想治愈的话得先做一次开颅手术,看看里面的情况,再决定能不能治,就算能治,能不能治好也不确定。我们觉得风险太高,所以只能先这样了,过一段时间看会不会自己恢复。”
这毕竟不是什么影响正常生活的症状,说穿了,不过是记性不好,为了治疗失忆而进行脑部手术,的确风险和收益不匹配。贺康成很理解他们的想法,当年他自己出车祸也是脑震荡,导致视力突然下降,差点失明,这么严重的症状都没敢进行开颅手术,汤卓就更没必要了。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汤卓是时间越久远记得越模糊,那不就说明有关祝文星的事情基本上不会记得了?
真可惜,汤卓是祝文星在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如果她能从回忆中多挖掘挖掘,说不定能发现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偏偏这么巧,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如果汤卓遭遇的车祸是肇事者有意为之,那她岂不是还处在危险之中?贺康成想起警匪片中被反派盯上的证人,遭受攻击后即使被救下躺在医院里,也随时都有被灭口的可能。
当着汤卓家人的面,贺康成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心不在焉地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他急匆匆离开医院,前去找梁大宇,寄希望于梁大宇可以为汤卓提供保护。
天空渐渐由白变成青灰色,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大片民房的窗户陆续点亮,翻炒铁锅的碰撞声和人群的喧哗此起彼伏,一栋贴有藕色瓷砖外墙的六层楼房外,铁质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一个额前头发长得几乎完全遮住眼睛的男生拎着两份飘香的炒饭和一小盒还烫手的炸薯条走上五楼。
他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拿出一枚钥匙,打开五楼一间房子厚重的铁门,侧身走进去。
屋内小小的折叠桌旁坐着一个中年女人,见他进来,慢悠悠地开口,“回来了?快来吃饭吧,今天的菜很不错。”
男生的头晕乎乎的,脑子里像有成千上万辆摩托车在轰鸣,又像有成千上万张嘴在窃窃私语。
他疲惫地走到女人身边,一眼都没看桌上的餐食,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已经办好了,她不会再提以前的事。”
女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夜幕低垂。
第10章 .
在致远高中的作息时间表里,下午五点半到七点是自由活动时间,除去吃晚饭,富余的时间同学大多用来运动锻炼或者整理内务。七月二号,祝柳不会忘记这一天,她最喜欢的往昔乐队在锦昌市体育馆举办演唱会,这一天是连唱三天的最后一天,也是祝柳早就计划好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的一天,为了这一天的行动,她甚至还提前几个月演练过。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热,五点半的太阳一点都没有收势的意思,照得祝柳的脸通红,她却头一次觉得阳光是如此令人幸福,温热的风扑在脸上也令人幸福,悠长的蝉鸣也令人幸福,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和往常一样独自走出学校,远远看了一眼在马路对面等待的父亲,目光交汇后,两人都默契地向家里走去。祝柳心里暗暗发笑,爸爸啊爸爸,你总想着将我完全抓在手里,但你肯定猜不到几个小时后会面对什么。祝柳按下雀跃的心,她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开心的样子,相反,她还得做出痛苦又隐忍的表情。果然,到了家楼下,父亲问她,你不舒服吗?祝柳驼着背捂住肚子,轻轻点头。父亲说,那今晚请假在家休息吧。她再次点点头。父亲又说,明天也请假吧,多休息一天。祝柳觉得无所谓,她明天本来就不会去学校。回到家中,随便扒了两口饭后,她又做出那副虚弱的样子,往房间挪动,留下一句我先去休息了。就在关上房间门的那一刻,她立马挺直身体,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改刚才的迟缓,迅速又无声地从衣柜里拿出一床薄被,卷成直筒放在床上,再把平时用的夏凉被盖在上面,空调设置成27度。然后她找出一个双肩背包,把提前想好要带的东西装进去,背在身上。接着她把儿童手表摘下,取出里面的SIM卡,装进手机里,打电话给覃蔚宏,“我已经搞好了,你来了吗...好,我等你,就在窗户边,你吹口哨我就能听见。”做完这些后,她把手机也装进书包,走到窗户旁。祝家在二楼,窗户都是老式的推拉窗,外面还装着防盗网。和家里其他窗户不同的是,祝柳房间的防盗网上有一个宽约六十厘米…
在致远高中的作息时间表里,下午五点半到七点是自由活动时间,除去吃晚饭,富余的时间同学大多用来运动锻炼或者整理内务。七月二号,祝柳不会忘记这一天,她最喜欢的往昔乐队在锦昌市体育馆举办演唱会,这一天是连唱三天的最后一天,也是祝柳早就计划好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的一天,为了这一天的行动,她甚至还提前几个月演练过。
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热,五点半的太阳一点都没有收势的意思,照得祝柳的脸通红,她却头一次觉得阳光是如此令人幸福,温热的风扑在脸上也令人幸福,悠长的蝉鸣也令人幸福,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和往常一样独自走出学校,远远看了一眼在马路对面等待的父亲,目光交汇后,两人都默契地向家里走去。
祝柳心里暗暗发笑,爸爸啊爸爸,你总想着将我完全抓在手里,但你肯定猜不到几个小时后会面对什么。祝柳按下雀跃的心,她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开心的样子,相反,她还得做出痛苦又隐忍的表情。
果然,到了家楼下,父亲问她,你不舒服吗?祝柳驼着背捂住肚子,轻轻点头。
父亲说,那今晚请假在家休息吧。
她再次点点头。
父亲又说,明天也请假吧,多休息一天。
祝柳觉得无所谓,她明天本来就不会去学校。
回到家中,随便扒了两口饭后,她又做出那副虚弱的样子,往房间挪动,留下一句我先去休息了。
就在关上房间门的那一刻,她立马挺直身体,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改刚才的迟缓,迅速又无声地从衣柜里拿出一床薄被,卷成直筒放在床上,再把平时用的夏凉被盖在上面,空调设置成27度。然后她找出一个双肩背包,把提前想好要带的东西装进去,背在身上。
接着她把儿童手表摘下,取出里面的SIM卡,装进手机里,打电话给覃蔚宏,“我已经搞好了,你来了吗...好,我等你,就在窗户边,你吹口哨我就能听见。”
做完这些后,她把手机也装进书包,走到窗户旁。
祝家在二楼,窗户都是老式的推拉窗,外面还装着防盗网。和家里其他窗户不同的是,祝柳房间的防盗网上有一个宽约六十厘米高约九十厘米的逃生出口。这个出口也是防盗网的一部分,像一扇小门,平时关着,用锁扣住,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像门一样打开。
锁的钥匙自然不会在祝柳手上,但由于时间久远,被锁扣住的那一部分已经锈蚀,祝柳无意中发现后,就常用剪刀戳锈蚀的部位,将那里一点点弄断,再用细铁丝缠住,以备需要的时候可以由她自己控制逃生出口。所以,现在的防盗网表面上看锁还好好地挂着,实际上连接锁的卡扣已经断裂,她随时可以打开。
几声如同鸟叫的口哨声响起,祝柳向窗外探头,覃蔚宏已经站在下面了,手上提着一个装衣服的纸袋。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笑了一下,祝柳比了个“OK”的手势。覃蔚宏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后向右手边快步走去,不到一分钟再次回来,还拖着两叠捆好的纸板。
祝家所处的楼栋在小区最后一排,祝柳的窗户朝向小区外面,离围墙只有两米,这一块区域是小区的最深处,杂草丛生,平时不会有人活动。这个点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走动的人不多,来这里的就更少了。
旁边那一栋里住着一个爱搜集废品的老太太,总在楼后堆着许多可回收垃圾。老太太每天都会整理好当天的战利品,矿泉水瓶子清空后拧成麻花装进蛇皮袋,易拉罐踩扁装进网袋,纸板叠起来像打包礼物盒那样用绳子系紧,等攒满一个星期再一起去卖掉。
在发现这些规律后,一个大胆的出逃计划在祝柳的脑海中产生。
覃蔚宏把两叠厚厚的纸板放在祝柳窗户的正下方,祝柳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爸妈绝对不会进来的,他们虽然对她的行踪管理很严格,但并不太干涉她的隐私,只要确保她在家里,他们通常不会闯入房间。
就算要进来,也是等到十一点左右叫她去洗澡休息,到那个时候,她已经看完了演唱会,要回家面对怎样的后果都无所谓。
祝柳又笑了起来,她正在做一件父母绝对想不到的事情,为了今天,她已经筹划了几个月,此时,胜利的果实已触手可及。
将窗户玻璃轻轻推开,祝柳爬上防盗网。再次确认外面没有人注意到她后,她关好玻璃,把逃生窗口上的铁丝拧开。二层楼,不算高,就算直接跳下去都不会受伤,要克服的只是心理的坎。她深深吸一口气,看准纸板的位置,闭上眼睛,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