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宇提起书桌前的椅子,“哐当”放在床边,发出巨大的声音,面对祝柳的背影坐下。这几天他多次问祝柳,“为什么离开家”,“离开家之后的24小时都在什么地方”,“父母和什么人有过节”,而祝柳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这次梁大宇是有备而来,他气定神闲地看了祝柳一会儿,在确定祝柳还是不打算吐露任何消息后,他开口了。
“帮你完成假绑架的同伙,名字叫覃蔚宏?”
这句话如同一枚落入水中的炸弹,表面尚显平静,内部早已巨浪汹涌,祝柳的身体明显一抖。
梁大宇见她有反应,立刻乘胜追击,“他现在人在哪里?”
依旧毫无回应。
“你知不知道他和你爸妈的事有很大的关系?你这是在包庇他!祝柳,你到底怎么想的?他极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你难道就不想让凶手伏法?不管怎么说,父母的生恩养恩都是不可否定的,就算你心里有什么怨恨,在这种时刻也不应该向着外人。”梁大宇顿了顿,“况且你的怨恨又从何而来?你有没有想过家庭关系为什么会是这样?其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以前,你本来有一个姐姐...”
“不用你多事!我家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我有姐姐又怎么样?我恨不恨我父母又关你什么事!”祝柳回过身,恶狠狠盯着梁大宇,两眼通红,眼眶里浸满泪水。她哽咽着,“你以为你很懂吗?就算你厉害,知道一些我们家的事,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你有本事,就可以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少在这里给我指指点点,我怎么样都跟你没有关系!”
梁大宇有些惊讶,他一直认为祝柳在这种家庭环境下,会养成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性格,这几天的沉默有可能是受到重大创伤后的应激,没想到她此刻竟会伶牙俐齿地说出这番话,他自嘲地笑笑,“我是刑警,和我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跟我没关系当然最好。至于你说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那就误会大了,我只是在做好我的本职工作,没兴趣也没资格对你指指点点,既然你不想听和你姐姐相关的话题,那我不说就是了。我们来聊点跟刑事案件有关的事情吧。”
“七月三号晚上九点左右,你的父亲祝友华和你母亲郭小霞之所以出现在崇溪公园附近,是为了去交赎金从绑匪手上赎回你,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祝柳直挺挺躺在床上,维持这个姿势,头侧向一边,看着墙壁不说话。
“三号那天,从早上八点多开始,你和你父亲一共有五次通话记录,不过我猜讲电话的人不是你。每一次通话结束后没几分钟,你父母都会乘上一辆公交车,那是绑匪在指示他们下一步行动,以便确认有没有警察跟随左右,是这样吧?”
“崇溪公园就是最后一站,那儿离你家挺远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里虽然名字叫公园,但其实很荒凉很偏僻,尤其是晚上,阴气沉沉的,一般不会有人闲得没事跑去那里。那一带监控摄像头也很少,仅有的几个基本都是坏的。既然你们是假装绑架,也就没有交赎金放人这个步骤,自然也不需要让你父母去崇溪公园那种地方。这个地点是你同伙选的吧,我猜他大概对赎金有了想法,你们产生分歧,毕竟这是你自己家的钱,你总不可能真想让他拿走。”
梁大宇换了个姿势,放下跷起的二郎腿,身体前倾,“祝柳,你应该也猜到了,你的同伙,覃蔚宏,他背叛了你,装着十万块现金的包不见了。但你爸妈身上其他值钱的东西还在,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他们并非偶然遇上谋财害命的歹徒,而是被前来取赎金的绑架者害死的。”虽然现在还只是推断,但梁大宇说得言之凿凿,不容置疑,“覃蔚宏有重大作案嫌疑,你真的要包庇他吗?”
“不是他!”祝柳突然惊叫,“他告诉过我不是他!他到那里的时候我爸妈已经死了,他怕钱被别人捡走,才从我爸手里拿走包,你不要在这挑拨离间!”
梁大宇瞪圆了眼睛,黑黄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红,“他说的话你就完全相信?那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把死讯告诉你?为什么他不报警?从案发到你知道消息,中间隔了一天,还是我们来通知你的,你说,这一天里为什么他没有主动告诉你?好,就算他有什么苦衷,没来得及跟你说,那之后呢?又过了三天你们才有联系,还是你主动打电话给他的,这么长的时间,他一次都没有找过你,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祝柳的胸口剧烈起伏,眼里全是血丝,死死瞪着梁大宇,她无力反驳,又不想认输,嘴里念念有词,“要你管那么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但越来越小的声音暴露了她的动摇。
梁大宇长舒一口气,祝柳了解案情的许多内幕,却偏偏死咬着不松口,她是受害人家属,又是未成年,甚至还可能是帮凶,这种情况下还不宜采用那些讯问手段,只能寄希望于她和覃蔚宏的同盟从内部瓦解。
今天一早小张就报告,一直不开口说话的祝柳在昨天深夜打了一个电话,梁大宇立刻对电话那边的人展开调查。祝柳上一次和这个号码联络是在七月二号晚上十点五十分,这个时间点在祝柳整个离家行动中很关键,梁大宇马上联想到此人就算那天没有和祝柳在一起,至少也是知情者。
号码归属地就在本市,机主名叫覃蔚宏,男性,二十四岁。最早和祝柳产生联系是在今年三月份,那一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通话,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时长大多为半小时。后来通话频率渐渐降低,保持在每周一两次。
这个姓氏很少见,据陈老师反映,学校里没有任何一名老师或者工作人员姓覃,而祝家的亲戚没有在锦昌市生活的,也没人姓覃。考虑到祝柳平时的生活状况,梁大宇认为这是她在网上认识的社会朋友。
祝柳背着父母偷偷离开家,刚好就那么凑巧地被绑架,最后还平安无事地回学校去上课。梁大宇最终得出结论,绑架是祝柳为了独自离家而制造的假象,覃蔚宏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帮助,祝友华和郭小霞的死是这个计划中的意外事件。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覃蔚宏。祝柳虽然坚称不知道覃蔚宏的下落,但至少愿意配合调查了,梁大宇再次将她带回局里,准备进行详细的询问。
下车后,梁大宇在前,小张和祝柳在后,三人一起走向警察局,一名身材瘦高,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大门外来回踱步,不时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梁大宇认出来,这人是前几天见过的冬子大学同学,好像姓贺。
贺康成一见到梁大宇过来,立马迎上去,“梁警官,”他神色焦躁,“我有情况向你报告。”
梁大宇对贺康成在门口等他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没有说话,只点点头,贺康成吞咽一下唾沫,说,“我上周联系过祝文星班上的两个同学,一个叫汤卓,一个叫薛长萍,结果刚才知道汤卓出车祸失忆了,薛长萍的手机也一直关机,她们...”
贺康成的话说到一半,眼睛陡然睁大,嘴还维持着张开的样子,一脸不可思议。他的目光落在梁大宇身后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上。
第9章 .
祝柳的脸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贺康成立刻意识到几天前在福仙居见到的人是谁。明眸善睐,朱唇皓齿,和祝文星极为相似的轮廓,这一定就是她的妹妹。不同的是,祝柳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和不安,视线扫过贺康成时,她的眼神很漠然,祝文星是不会露出这种神情的。四人就这样站着,贺康成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望着祝柳,想说的话也忘了继续说下去。祝柳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她侧着头看向远处的建筑,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反而是梁大宇很在意,他不善地凝视着贺康成,挡在祝柳前面,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有小张不明就里,疑惑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跳转。气氛尴尬得很诡异,梁大宇知道贺康成曾暗恋祝文星而不得后,对于他如此关注相貌相似的祝柳非常介怀。一个痴情又固执的中年男人,一个被当作替身的无知少女,这个组合光是听起来就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小张,你先带证人进去,我等会过来。”“好,治水哥你也快进来,刚才技术科那边说有新发现,还等着你去看看。”直到祝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贺康成才回过神来,梁大宇还在注视着他,眼神略带嫌恶,说道,“看够了?”贺康成的耳朵根一下就红了,“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她和祝文星长得太像,我差点以为回到了大学时期,感觉像做梦一样。”梁大宇对贺康成的伤春悲秋没有兴趣,问道,“你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吗?是什么事?汤卓怎么了?你是说她出车祸了?”汤卓是石门区的一名法官,和梁大宇同属公检法系统,他对她略有耳闻,也算半个熟人。法官有时遇上难缠的被告人,遭遇打击报复也不算什么新闻,之前别的地方就有一起被告人因不服判决结果而谋杀法官的案件。听到汤卓出车祸的消息,梁大宇第一反应就是她被人蓄意报复。贺康成担忧地说,“对,我刚才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她撞到头部,可能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我和她聊了几句,发现她只记得近几年的事情,更早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梁大宇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你的意思是,她失…
祝柳的脸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贺康成立刻意识到几天前在福仙居见到的人是谁。
明眸善睐,朱唇皓齿,和祝文星极为相似的轮廓,这一定就是她的妹妹。不同的是,祝柳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和不安,视线扫过贺康成时,她的眼神很漠然,祝文星是不会露出这种神情的。
四人就这样站着,贺康成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望着祝柳,想说的话也忘了继续说下去。祝柳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她侧着头看向远处的建筑,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反而是梁大宇很在意,他不善地凝视着贺康成,挡在祝柳前面,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有小张不明就里,疑惑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跳转。
气氛尴尬得很诡异,梁大宇知道贺康成曾暗恋祝文星而不得后,对于他如此关注相貌相似的祝柳非常介怀。一个痴情又固执的中年男人,一个被当作替身的无知少女,这个组合光是听起来就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小张,你先带证人进去,我等会过来。”
“好,治水哥你也快进来,刚才技术科那边说有新发现,还等着你去看看。”
直到祝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贺康成才回过神来,梁大宇还在注视着他,眼神略带嫌恶,说道,“看够了?”
贺康成的耳朵根一下就红了,“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她和祝文星长得太像,我差点以为回到了大学时期,感觉像做梦一样。”
梁大宇对贺康成的伤春悲秋没有兴趣,问道,“你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吗?是什么事?汤卓怎么了?你是说她出车祸了?”
汤卓是石门区的一名法官,和梁大宇同属公检法系统,他对她略有耳闻,也算半个熟人。法官有时遇上难缠的被告人,遭遇打击报复也不算什么新闻,之前别的地方就有一起被告人因不服判决结果而谋杀法官的案件。
听到汤卓出车祸的消息,梁大宇第一反应就是她被人蓄意报复。
贺康成担忧地说,“对,我刚才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她撞到头部,可能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我和她聊了几句,发现她只记得近几年的事情,更早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梁大宇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你的意思是,她失忆了,就在你向她询问祝文星的事情之后,她就刚好把那段经历忘掉了?”这确实很蹊跷,梁大宇一向信奉世间真正的巧合少之又少,所谓巧合,只是人们还没发现隐藏在背后的关联,一旦追根溯源,就能找到相同的起因,巧合实际上是一种必然。
“是啊,警官,先是父母,然后是关系比较近的两个同学,这四个人都出了事,没法再说起以前的事情,我怀疑是不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祝文星。”
梁大宇对这个观点并未表态,“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正说明他们当中确实有人掌握了重要的线索嘛,也许是可以找到祝文星的直接线索。”他话锋一转,“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你刚才说还有一个谁失联了,已经确认过了?也许人家只是暂时没空理你,你过几个小时再找找看。”
贺康成不知道内情,但梁大宇心里很清楚,祝友华夫妇的死多半是与祝柳有关,而不是和祝文星有关。至于汤卓所遭遇的车祸,更不能说明什么,车祸又不是很罕见的事情,每天大大小小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唯一值得让人怀疑的点就是失忆。
失忆倒也不算完全没可能的事情,只是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发生,难免让人心生遐想。
贺康成忧心忡忡,他的预感很不好,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碍着他的每一步行动。
上周和汤卓碰过面后,贺康成回了一趟凤濮市。他既然已决心将祝文星的事彻查到底,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把公司的业务处理好后,他申请了休长假,马不停蹄地又回到锦昌市,第一时间联系薛长萍,想等薛长萍出差结束后碰个面,再叫上汤卓,三人一起交换下信息。
他也不知道此举是不是自作多情,二十年前,不管是薛长萍还是汤卓,以及法律系其他学生,一定早已把了解到的情况互相交流过,现在旧事重提,很可能只是徒增她们的麻烦而没有任何作用。但贺康成管不了那么多了,二十年沧桑变幻,就算祝友华夫妇还在坚持找祝文星,他们现在也已离开人世,如果贺康成不去找她,世界上就再没有人惦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