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能单纯说这个分数不好,还是得依情况而论。比如去年和图南一起考研的高中同学陈星,她当时的英语成绩比图南还低一分,可按照理学的国家线,陈星 48 分的英语成绩超过了划定的单科分数线十多分。
有时候分数不在多,够用才是王道。
图南连续三年望着被绿色线条包围的查分界面,一模一样的英语成绩让她感到挫败。
眼瞅着比她的英语分数高那么几分的控制线,图南深以为自己陷入了魔咒。
谁说努力更重要,经历过几次失败后,她不是不明白“在考研这件事上选择往往大于努力”这句话的道理。然而它对图南而言却是没有什么效力,因为她轴,她犟,她誓要徜徉在文学的世界里自在独行。
那些考起来轻松的学科和她的本科专业不相符,她也并不想选。
至于旁人说的什么“后悔”、什么“考研与人生中其他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或许是这样的,但图南也想先经历了再说。
如果说人往往善于美化自己没有走过的那条路,她并不想自己在身处其他的选择时又因为后悔,再去美化考研这条路。
人生像是不断踩坑又出坑的过程,她得先踩进去,而后再想办法出来。
图南缓缓抬头,她与正前方的神像对视。神像庄严肃穆,她直盯着塑像的眼睛,一时间很好奇自己到底会得到什么样的神谕。
紧接着是卜卦,站在神殿两侧的守殿人递给图南一张符纸,继而又将圣杯稳稳放在她手中的符纸之上。
对方不苟言笑,言简意赅:“用符纸垫着,自己扔,扔三下。”
图南接连投掷了三次,圣杯每一次滚落又暂停,朝上的那一面都会显现一行字,守殿人拿出参加大合唱一般的气势高声念过三次。
“下下中平!”
“有愿不还!”
“不合神道!”
三次投掷后,守殿人似乎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于是又叫图南掷三次,结果相差无几。符纸在图南眼前被烧化,可卦辞她只能通过字面意思判断吉凶,至于背后的深意,图南不懂。
“问题出在这孩子的姓名上头。”立柱旁侧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方才他坐在进门处的小方桌边全程记录,终于在此时忍不住解惑。
“什么意思?”图远梅问他。
老头只看着图南:“你叫什么名字?”
“陈图南。”
老头眉头紧锁,再问:“为什么姓陈不姓图?这庙是图家的方神庙,你若是姓陈,自然不算这里的人。”
图南顿时觉得好笑,说得好像她愿意算这里人似的。
她烦透了这类名义上的试探,从小到大图南没少经历这样的询问,她早厌倦了所谓的身份不认同,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地反驳他一句“你以为我愿意来吗?”
她早不想在意自己的身份。可那些制定规则并且严格遵守的人仍然深陷其中,图南又恰好是他们的孩子。
因此她必须要做好准备,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配合,不需要的时候查无此人。
她姓图还是姓陈,往往只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图南没来得及张嘴,图远梅抢在她前面开口:“当年是情况特殊,这孩子才随了我嫂子的姓,虽然她现在姓陈,却是实实在在图家的孩子。”
图远梅跪在一旁努力解释:“家里但凡有祭祀活动,写她的名字都是‘图南’,而不是‘陈图南’。”
白胡子老头再看图南一眼,只说:“还是认祖归宗的好,能改掉就都改了吧,身份证、户口本……凡是能证明这孩子身份的档案之类,最好都改掉。”
“如果我说我不改呢?”
白胡子老头睨他一眼,抬手捋着胡子,不与图南搭话,只摇摇头看向图远梅:“否则她会坎坷一生,求而不得。”
图南闻言,像是有所预料,心想,看吧,她真的受到了诅咒。
她想说她自打生下来就叫陈图南,“图南”这个名字只是喊它的人为了表示亲切才这么称呼。
旁人听到她这个名字都会下意识认为“陈图南”这个名字里包含了父母双方的姓氏,图南一定是幸福的女儿。只可惜它并不代表这是陈鸿雁与图远强的强强联合。
图南原本以为自己和外公外婆很亲,可他们死后,她是以外孙女的身份出席了葬礼,只戴孝帽,没有孝衫。
“外孙子,菜根子”,这是远山人人皆知的俗语,用来区分亲疏远近,为了押韵连“外孙女”都省去。
图南不这么认为。她在陈士卿和杨芳瑛的葬礼上哭成了泪人。当她红肿着眼睛与旁的人搭话时,他们却笑她只是一个外孙女,哭成这样未免太过真情实感。
在奶奶靳秀芝的葬礼上,当时还不能被承认的孙女图南,仍旧没有穿起孝衫,她和姑姑图远梅的一双儿女,贠家和、贠韵一起缩在角落。
靳秀芝的葬礼上常有不少听到消息后猜测图南身份的长辈出现在周围,她们扎堆站在不远处偷偷观察她。每当图南感受到这种不怀好意的打量,一记眼刀飞过去,对方又哄笑着走开。
图南不由想起儿时杨芳瑛常在她耳畔念叨的那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陈图南无数次觉得自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可以自由选择吗?好像是不能的。“陈”这个姓只是出生时上户口的权宜之计,在很多场合里它都不被承认,陈家人说:“等你长大了,还是得回图家去。”
图家人又告诉她:“你在陈家待得久了,很多事情你怕是不知道。”
哪怕陈图南的法定身份难以改变,但在大多数约定俗成的情境中,她注定会被两拨人推来搡去。
事实上,在这些人眼中,“陈”和“图”仍旧不是图南的最终归宿,她的归宿应该在她未来的丈夫那里。
杨芳瑛下葬前,图南围着她的棺木绕了一圈。棺木外面的图案画得很漂亮,前端用洒金漆写着“陈门杨氏”的字样;同样,靳秀芝去世后,棺材上漆的是“图门靳氏”几个小字。
葬礼上,来来往往的人早就习以为常,可图南总忍不住看过去,短短一列小字,标记的是她们的归属。
对于杨芳瑛和陈士卿这样的再婚重组家庭,这个地方又存在着一种“即使亡人到了阴间也会被多出来的那位原配争抢”的说法。
人活着的时候夫妻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被长久地捆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