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鱼香肉丝里没有鱼,夫妻肺片里没有夫妻,老婆饼里没有老婆。
圣诞节那天的母亲河里也没有母亲。
孩子一旦脱离母体,身上就仿佛存在着一条隐秘的脐带,无论今后她们如何成长,身在何处,自始至终都牵动着母亲的心。
午夜梦回时卢巧茵无数次忆及从前,那时候禾青还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如果可以,女儿长大后,她一定会将禾青时时刻刻捆绑在自己身旁。
如今物是人非,可为什么只有她卢巧茵一个人活的那么痛苦?她不甘心。即便自己终有一天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卢巧茵也打算拉一个垫背的。
想到这里,她抬眼瞧着蒋楠冬。面前这个孩子只比禾青小一岁,瘦瘦高高的男孩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他的五官更像他的母亲,生的秀气。
这是蒋正兴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与禾青不同,他是个男孩。一个可以养儿防老的男孩。
卢巧茵加重手中束缚的力道,她要让蒋正兴尝一尝心痛的滋味。
一想到蒋楠冬待会儿即将面对什么样的真相,图南于心不忍,她深吸一口气,只得安慰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图南咬咬牙,顺手将身后的防盗门关上,迈开步子走过去。
慌乱之中,蒋楠冬注意到图南正往 701 的方向大步而来,他一边制止面前这个犹如发疯一般缠上自己的女人,一边忙不迭给图南使眼色,提醒她别过来。
可图南视若无睹,逼得蒋楠冬冲她大喊:“你回去!别过来!”
来不及了,就凭这两扇门之间的短短距离,没走几步,图南已经在他和那个女人身边站定。
“卢阿姨……”
像是故人重逢,在蒋楠冬诧异的目光中,图南唤出对方的姓氏。
蒋楠冬从图南释放出的信号中获得信息。他恍然大悟,原来两个人以前就认识。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卢巧茵手上的动作停滞,她把集中在蒋楠冬脸上的目光分一点给图南。
立在身侧的这个姑娘卢巧茵认识,她是青青的好朋友陈图南。
“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住对面,”图南没有过多解释,假装惊讶,“阿姨您这是?”
“哦,我们解决点私事。”卢巧茵虽然这么说,但手却一点也不松。
图南只好亮明身份:“这人是我发小,您有话好好说。”
“这是我好朋友的妈妈卢阿姨,”图南转头向蒋楠冬介绍卢巧茵,故意嗔怪他:“你是不是惹阿姨不高兴了?”
蒋楠冬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嘴里嘟嘟囔囔道:“我没有。”
图南突然出现,打乱了卢巧茵的节奏。
卢巧茵的视线集中在两人脸上,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怒意稍减,情绪倒也不复之前那么激动。
图南趁势凑上前去将两人拉开,不忘面带微笑关心卢巧茵:“阿姨您什么时候来的,要不去我屋里坐会儿吧?”
卢巧茵摆手拒绝:“不了南南,我和你这位发小还有点事要解决。”
图南锲而不舍,继续发出邀请:“不急的话,马上就到饭点了,我请您吃饭。”
“不必了南南。正好你也在,干脆我和你这位发小今天就当着你的面把话说清楚。”卢巧茵索性不避着图南,她自始至终不接招。
“看样子你应该知道了吧,”卢巧茵只瞥图南一眼,刹那间心中有数。
小姑娘自以为藏得挺深,可方才赶过来时神情之中分明早有准备。
卢巧茵突然出现在南京,更是那么巧地站在蒋家小子的出租屋门前,图南走过来也只是邀请自己到家里做客,面上不带一点惊讶。卢巧茵认为她的伪装从一开始就搞错了重点。
只不过旁边还有一个更傻的,唯有蒋楠冬一人被蒙在鼓里,从头到尾他都只有被动接受的份儿。
自以为缜密的伪装被卢巧茵识破,图南近乎认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也不再装傻。
在蒋楠冬好奇打量的目光里,她老实承认:“是。”
卢巧茵点头:“那就一起吧。”
一个也别跑。
三个人一同坐在 701 的沙发上,卢巧茵拒绝了一切款待,她只表达自己的想法。
“小孩,我是谁,你知道吗?”她问蒋楠冬。
蒋楠冬始终搞不清楚状况,像个木偶那样摇头:“不认识。”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莫名其妙:“那天在医院,您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感觉您好像跟我有仇。”
卢巧茵压低声音,回应道:“差不多吧。”
“我再来介绍一下,我叫卢巧茵,是禾青的妈妈,”她看了看图南,转头对蒋楠冬说,“禾青你听过吧?”
“听过,图南的好朋友。”
“是了,”卢巧茵双手交握,安放在身前,她喃喃道,“图南的好朋友。”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的女儿死了。死于自杀。”
蒋楠冬愣住,他不理解为何一个母亲要在外人面前强行揭开自己的伤疤,还是说她一点都不在乎?然而对面沙发上卢巧茵神情严肃,一本正经的表情镇得蒋楠冬说不出话。
图南正坐在蒋楠冬对面、卢巧茵身旁,她用眼神暗示蒋楠冬不要多话。
蒋楠冬微微点头应承,他只当这个女人精神上受了刺激,正在对他宣泄自己的丧女之痛。高中课文里的祥林嫂不就是那样吗?逢人便要讲述自己的不幸,事实上真正痛苦的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