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图南彻底放心。
蒋楠冬言出必行,星期天下午他如约回到 701,不一会儿就来敲图南的房门。
图南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瘦了些,头发也短了。图南猜他来之前应该剪过头发。
蒋楠冬似笑非笑地瞧她,开口就是借东西:“陈图图,上次吃火锅用的番茄酱是不是在你家?给我,我要用它做三明治。”
图南没想到他如今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那一派,便要求道:“你做三明治的时候给我也来一份,否则不外借。”
他爽快答应:“行。”
两人没聊几句,图南将番茄酱递给蒋楠冬,他就要回去。
送走蒋楠冬,图南刚准备关门,就看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关门的动作停滞在半程,她定睛一瞧,那个熟悉的人影分明就是卢巧茵。
图南愣在原地,眼睁睁瞧着卢巧茵追了过去,她扯着蒋楠冬的衣袖,嘴里念念有词:“我说过,你们家人不给我回应,我会一直缠着你不放!”
蒋楠冬手中那瓶番茄酱被碰掉,瓶子磕到离 701 门口不远的大理石地板上,瓶身碎裂,番茄红色的浆体溅到那张地垫上,恰好沾上三井寿的脸,看上去仿佛是自他额头流出的鲜艳的血。
蒋楠冬向后缩着身子,他尽力弓身以缩小与眼前女人之间的身高差,用近乎温柔的语气善意提醒:“阿姨,我真的不认识你。”
卢巧茵不吃这套,她神情激动,拉住蒋楠冬的那只手攥得更紧。
图南听她扯着嗓子骂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是蒋正兴的儿子,上次要不是你们医院的保安阻拦,我可没说要放过你!”
寫得好棒!??
57.鱼香肉丝里没有鱼,夫妻肺片里没有夫妻,老婆饼里没有老婆,圣诞节那天的母亲河里也没有母亲
图南下意识拽着门把手,紧张之余指骨持续用力,骨节泛白的模样隔着皮肉依稀可辨。
平日里这样的纷争很少见,对此图南并没有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
在图南目光所及之处,卢巧茵正扑上前去同蒋楠冬纠缠作一团。委实按捺不住的激动情绪下,她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图南一时很难将眼前这个女人跟禾青葬礼上那位身穿雪青色羽绒服,眼睛红肿、形容憔悴的阿姨联系起来。
卢巧茵掌握着大把的秘密,那些陈年往事犹如一个破旧的木匣,里面盛满了她不为人知的痛苦。
女儿离世后卢巧茵主动放弃了与另一个男人之间存续的婚姻关系。
那个男人对卢巧茵很好,对禾青也不错。他让孩子随了禾家的姓,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小孩的爸爸,这么多年也不曾拥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孩子。
无论站在谁的立场,禾新霖都已经仁至义尽了。
相较孩子的亲生父亲,禾新霖简直是圣人一般的存在。
即便是圣人,也终究为身后的家庭所拖累,在婚姻大事上他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心之所向。
卢巧茵跟禾新霖在一起前,两人各自都有一段恋情。
卢巧茵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了禾青。婚礼在即,蒋正兴却临阵脱逃,最终在他家人的游说下转头迎娶了家庭条件更好、能给他的事业带来更多助力的吴晓蓓。
如果说当年她的感情败给了世俗的利益关系,那么禾新霖比她还要惨。
禾新霖的另一半离开他,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图远梅甩开他后,年初结婚,年尾生子,第三年生女。
在一起这么多年,卢巧茵不是没有同禾新霖吵过架,吵架时他的过往都是她借题发挥的由头。
她总说:“你看,人家图远梅就算离了婚也是儿女双全,你呢?”
真要细细盘算起来,卢巧茵过去的旧账不必禾新霖少。不过禾新霖不与她争执,他只是沉默不语。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卢巧茵同他离了婚,禾新霖立马就奔向了新生活。对方临老还能和初恋在一起谱出一曲傍晚的黄昏恋来,实在是叫她佩服。
卢巧茵心中压抑着更多的不忿,放眼望去,整个世界好像唯有她形单影只,孤身一人带着那只隐形的木匣四处游走。
她心里很不痛快。
卢巧茵深觉自己只是在这世间走一遭,其间并不能安稳度过,还需经历许多痛苦。这种清晰无比的感受时刻盘踞于心底,并且总会不定时蹿腾出来折磨她,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逐渐难堪重负,可她还不能死。
她的女儿死于自杀。下葬前她双手抱着女儿的骨灰自人群中穿过,只那么几步距离,旁人在背后搬弄是非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毫不避讳。
年轻生命的消逝和日常生活的骤变一度令卢巧茵对“自杀”这个词非常排斥。
“自杀”和“死亡”形成的因果关系让卢巧茵胆寒。
诸如此类的消极词汇,从来只会把幸存的人逼成一个合格的疯子。
禾青死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六岁。
在一个严酷的冬天,她只身跳入金州那条穿城而过的母亲河中,被滔滔水流吞没。
卢巧茵犹记得女儿读高中时的某一天,午饭前禾新霖打电话说自己单位有事不回来吃饭,当天中午饭桌前难得只有她们母女二人。
禾青对着桌上那盘鱼香肉丝跟自己开玩笑,她说:“妈妈,你知道吗?鱼香肉丝里没有鱼,夫妻肺片里没有夫妻,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
当年,卢巧茵被女儿认真又滑稽的表情逗笑。
去年底,得知禾青失踪的消息后,卢巧茵着急忙慌拜托熟人四处找,直至女儿被人从河里捞上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不清楚女儿在水里有没有挣扎,自己也没机会再问青青:你往下跳的那个瞬间,后悔过吗?
事发那天,她只记得自己右眼皮止不住地跳,心头涌上一阵慌张又不祥的感觉,而卢巧茵采取的措施也只是嗑开两瓣瓜子皮,将其中一片按压在跳动的上眼皮。
这是远山人阻止眼皮频繁跳动的一种惯用方法。
可惜土方法不管用,该发生的悲剧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卢巧茵不止一次地想过,禾青做出那个不留余地的决定后,有没有想起当初那句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