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桐很少见小姨生气,但她知道现在的小姨一定在生气。
她低声道:“……哥哥,哥哥说我和辛德瑞拉一样是个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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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桐出生时,徐嘉言八岁。
那时他已不是一个完全健康的孩子,伴有持续性的低烧,常常唇色苍白。
陈桉慧抱着徐桐回来时,他像是知道了什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门里一整天,徐正言找来开锁师傅才终于把他的房门打开。
他不接受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妹妹,利用自己身体容易出淤青的特点,常常趁陈桉慧和徐正言不注意,故意抓徐桐的小手打在自己身上,然后向他们哭诉说,妹妹总是喜欢打自己。
陈桉慧本就心疼患病的他,加之瞒着他生下徐桐的愧疚,逼着徐正言把徐桐送走。
“你把她抱去给阿香,有个孩子跟她做伴……挺好的。”陈桉慧抱紧怀里的徐嘉言。
陈桉香丧夫三年,没有孩子,也没有再婚的意愿,成天守着那家小香坊过,陈桉慧常常担心她太寂寞。
怀中的女儿还不满两岁,徐正言于心不忍,却也忍受不了妻儿终日的抱怨,咬牙将徐桐送了过去。
就这样,一直到徐桐入学,她都跟在陈桉香身边。
陈桉香待她视如己出,朝夕相处间,她发现徐桐过人的嗅觉天赋,开心的同时也有了私欲。
她知道陈桉慧和徐正言生下徐桐的原因,将来徐嘉言若是有什么不测,他们指定是会把徐桐要回去的。可徐桐的天赋如果能继承她的手艺和香坊……
陈桉香忧心忡忡,在徐桐入学后也尽可能多地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同时向他们隐瞒了徐桐的天赋。
陈桉慧和徐正言本就全身心扑在徐嘉言身上,接连的复发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徐桐。可以说,徐桐是陈桉香一手带大的。她最多在周末时回徐家待半天,徐嘉言对她很是排斥,往往都是和徐嘉言不欢而散。久而久之,她也不再愿意回徐家。
陈桉慧和徐正言自然不期望这种状况发生,想着两个孩子年龄到了自然会懂事,于是在徐桐上小学后就将她接回了徐家。
临别前,徐桐哭得很惨烈。香坊周围的邻居都跑出来凑热闹,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徐家夫妇不做人,帮忙养了六七年的孩子说带走就带走。陈桉慧和徐正言面上无光,没让徐桐做完最后的拥抱,抱起她就上了车。
妈妈的怀抱并不温暖,没有小姨的馨香和温柔,徐桐只能感受到冷漠的审视。
驾驶座上的爸爸除了开车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徐桐,你要记住自己到底姓什么。”这是他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此时的徐嘉言已十七岁,几年来经历了骨髓复发和病情恶化,需要长时间住院,极少时在家也终日卧在病床上发呆。
徐桐本就与他不亲近,在她的记忆里,徐嘉言一直都是这副忧郁又阴沉的模样,对于他的现状,她并无太大触动。她只想回到小姨身边。
一个阴沉的下午,她在徐嘉言的房间里找书看。家里并没有书房,很早前就改成了杂物室,堆满了各种或废弃或闲置的医疗器具,徐桐看一眼都觉得胸闷。
徐嘉言的书架照样没有儿童读物,很多书她都看不懂,她搬过凳子想去拿那些垫脚也拿不到的书。
窗外一只黑鸦飞过,嘶哑难听的叫声吓了徐桐一大跳,她手里的书掉落在地。
“你又进来做什么?”徐嘉言被这动静吵醒,不耐烦地看向她。
事实上,病痛让他变得视线模糊,他只能依稀看出徐桐的轮廓,正逆光立在书架边。
“你站在凳子上?”他还是看了出来。
徐桐嗯了声,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下来。
徐嘉言嗤笑了声,“未经允许进我房间乱翻我的书架,知道这叫什么吗?”
徐桐倔强地摇头。
“小偷。徐桐,你就是个小偷,你这辈子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偷来的。”
徐嘉言去世那天晴空万里,整座城市都被接连几日的大雨洗刷了个干净。空气里漂浮着湿润的清新因子,徐桐一身黑裙站在墓前,觉得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陈桉慧和徐正言非常悲痛,陈桉慧更是马上就要晕过去。所有人都在说可惜,这个孩子才十八岁,人生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徐桐看着这一切,觉得这群大人实在悲观。
她几乎看完了徐嘉言书架上的所有书,知道生命的终点不是死亡,他不过是去了另一个纬度,那里有更加重要的使命等待着他,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准备待命了。
她不关心他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害怕墓碑上那张直盯着她的黑白照片。
她会活得好好的。徐桐想,徐嘉言说得没错,她就是个小偷,偷走他在地球上的生命,偷走他的家庭,延续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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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桐九岁那年,陈桉慧第一次发现她的偷窃行为。
陈桉慧同女儿不亲近,时常觉得她太安静不像个孩子,担心是之前的家庭氛围过于压抑影响到她,特意和罗家搞好了关系。罗琦琦的玩具多,徐桐的书多。一动一静正好互补。
就这样,每天傍晚她们轮流着到彼此家里做客。两个女儿在阳台玩过家家,两个妈妈在客厅看电视。
这天,陈桉慧在收拾房间时意外发现杂物间里的一个纸盒。
纸盒藏得很隐蔽,如果不是她打算彻底清理出杂物间里关于徐嘉言的一切压根不可能发现。
这个盒子,放在积满灰尘的轮椅下。如果不是因为盒子和里面的玩具太新,她完全不会怀疑到徐桐身上。
她找徐桐谈心,徐桐说,她只是想把这些送给哥哥。
看着她那双酷似已逝儿子的眼睛,陈桉慧忍不住红了眼眶,“以后再想给哥哥送什么就跟妈妈说,妈妈会满足你,但你不能去偷别人的东西。”
徐桐笑了笑,“妈妈,我没有偷。这些本来就是琦琦要给我的。”
陈桉慧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抓紧女儿小小的肩膀,问,“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