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回去也就临近上班钟点,苏承骏没怎么休息就又去了公司,梁爽却实在有些顶不住,给自己请了半天假。

梁爽思虑许久,终于决定趁此机会跟蓑衣挑明她和苏承骏的关系。一来本身不太能瞒得住,早说还有主动权,再晚一些叫蓑衣知道就见外了;二来……她也希望有那么一些主动的时刻,能让苏承骏看到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勇气跟他再往前走一步。

蓑衣当初准假挺痛快,梁爽只说是私事他就同意了。

下午她去了办公室,蓑衣见她来了,偷出空来关心她一句是什么情况,梁爽平和地开口:“苏承骏的妈妈生病了,我跟他一起去看看。”

说好的冷峻霸总呢?

这话说出来再明白不过,蓑衣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而后提溜着梁爽进了办公室。

面对蓑衣的询问,梁爽笑笑:“之前也一直没机会说,总不能夹在周报里写一条汇报感情状态。现在说是不是也不晚。”

蓑衣的钢笔在手上转了一圈,而后倏然放下去,他沉吟片刻:“凭我对你的了解,你能这么跟我说,怕是处得很深了,关系只怕不是一般程度的确定。”

梁爽但笑不语,也没否认。

蓑衣道:“我也是后来听老邢说,才把那二位联系上。以前只知道苏庆山有个出息的儿子,谁能想到就在眼前……”他说到这里,自己把话截住了,仿佛忽然领悟,当着别人女朋友的面儿八卦他,有那么一点儿不合适。

眼下他跟苏承骏有的交集仅限于“维一”这条业务线,蓑衣后来知道苏承骏的背景倒也没怎么向外透露过,主要是“维一”的苏承骏他能聊得上业务,但如果是苏家的苏承骏,他一时半会儿还勾兑不上。太冒昧去搭个线,保不准还有反效果。既然苏承骏自己对外都不提这背景,也不知有什么深意,蓑衣也怕跟手底下的人摊开了,谁说漏了什么惹来这位金主忌讳。

他看一眼梁爽,把话题转了个方向:“话说回来,苏家大方又仁义,跟老婆不会搞婚前婚后那一套。当初程囿群嫁给苏庆山,就几乎拿了小半个苏家。现在苏庆山的生意比从前又翻了多少倍,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得好好抓牢了。”

这话也是,意料之中。当初蓑衣借裴雪舟的事传授人生经验时,梁爽就领教过一回,不过她不大介意这句话里有什么冒犯,又觉得这些经验她大概用不上,只是笑,没很往心里去。

蓑衣看她这样,一时也没分辨出是礼貌性微笑还是事情没拎清在犯糊涂,于是问她之后什么打算。

梁爽在这点上倒是很明确,说当然是继续干自己的事,恋爱归恋爱,工作归工作。还有一些不必跟蓑衣言明的态度,她知道苏承骏是谁了,她没打算因此放弃自己的爱人,但她会把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不打乱自己的节奏。

蓑衣人精似的,读出她那一点隐藏的微妙抗拒,若有所思,表情倒意外正经,很像是日常纠正梁爽方案和策略的时候:“我觉得你不要怕聊这个事。恋爱肯定是先有好感才谈得起来,互相喜欢才有下文,这个没人能否定。但后续肯定不是你这么想的。”

梁爽稍微歪了一下头,表示洗耳恭听。

蓑衣道:“结婚很像合伙开公司,合作模式很重要。我看过的太多了,有些夫妻之间如果当不了合伙人,后面就会变成雇佣关系,矛盾和龃龉都来了,老板嫌员工不努力,员工嫌老板给的少,迟早散伙,一不留神还会掰得难看。只有合伙人关系才是走得最远的,我说的这个合伙人是什么意思,不用跟你细说了吧?苏家跟普通人家情况又不一样了,但这不一样不是坏事,他能给的资源和眼界不由你选择要不要,来了不要怕,要接住。”

梁爽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蓑衣甚至有点急了,要说员工跟老板能有多交心,那也未必。只是在他眼里一目了然的事,看到手下的年轻人一团浆糊,估计自我感觉还挺好,蓑衣觉得这话不说不行。又多了几分对相熟后辈的责任感,因而语气急得都有点冲了:“你把苏承骏当普通人去处对象,这没问题。但你硬想把苏家当做普通人家去过日子,是没有用的。人活在社会环境和社会关系中,你没办法在真空里跟一个人谈恋爱,他的身份、家世,对你而言当然有区别,闭上眼睛不看,那行不通。我相信你可能做的是‘不拿不要’的心理准备,但你这个比较唯心,就算真把这点做到了,除了向你自己证明自己,没有别的屁用。”

梁爽:“……”

蓑衣哼了一声:“旁人谁都不会信你一点好处没拿,苏家也会别扭。”

梁爽听出味儿来了,看到她这表情,蓑衣就知道自己把这姑娘的心理猜得八九不离十,语气稍微缓了缓,放心地接着说:“对客户的时候你都知道说要看每个人关键需求是什么,最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预算多的客户老板讲排场,你说性价比别人不感兴趣;业务负责人来找你要拿的是效果和数据,花里胡哨的东西做得再漂亮他交不了差也不认;预算紧的客户只看投入产出,有些内容调性上的问题都没必要多提。这些事你不是拎得挺清么?换到这里你怎么糊涂了?”

梁爽看着他,别说,他这么一类比之后,问题回到梁爽的舒适区,她就有点明白了。

蓑衣脸上也挂点笑意:“台阶有了,朝上走就是。苏家只会在乎你们是不是好好在一起,会跟你掰扯那一点‘给不给、要不要’的事情么?你过年回去,顺手给小孩儿两块钱买糖,小孩儿要是追着车跑个几公里,愣把钱还你,说他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你怎么想?”

梁爽内心叛逆了一下,心说我会觉得那小孩儿还挺能跑的,如果学体育,将来或许能为国争光。当然在此情此景下,她断不会把这无厘头的东西抛出来回应蓑衣的苦口婆心。

蓑衣把人说到语塞时最有成就感,他心情好像陡然好了不少:“你再有个十几年历练就会明白,到了苏家这个程度,你在乎的那些边界都是小事。倒是如果你态度别别扭扭的,有些东西还得他们来劝你别放在心上。”

他说得已经够明白了,梁爽心说好家伙,被你猜中,我确实前不久刚抱着苏承骏哭过一回。

蓑衣哼哼一声:“你有这样的样貌、学历和本事,别光以为是你讨了个巧,这些个二代的父母,能有个不惹祸的孩子都算祖坟退休返聘又发光发热一回,苏承骏能把你带回去,我估计他父母了解情况之后,心里只会舒畅。别把自己姿态摆太低或者想站得太远,你要想的是怎么强强联合,接住苏家愿意给你的东西,自己也朝上走,如果为了那一点年轻人的面子,搞什么把苏承骏跟他的身份剥开,只爱苏承骏这个人,最后你俩谁都不会舒服。”

梁爽细细抽了口气,这位老人精,看问题有他独到的地方。

先前她只想到自己不受影响,做好自己的事。此刻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是客观存在的,不由她唯心地选择一个立场就万事大吉。

小说里面所有故事都会终结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一刻,然而最难的不是擦出爱的花火,是怎么让这簇小火苗有继续燃烧下去的可能。两个人总得有话可聊,有情绪可以共享,有未来可携手,这一切和一切的基础,当然不是来自落差巨大、互不能理解的部分。

爱要纯粹,然而爱里面不是只有一瞬间心动就够了。她看着蓑衣,不得不承认,他能在得知这个爆炸性消息的一瞬间想出这么多,到底是多活了十几年的人,哦不,应该说是多修炼了十几年的人,如果囫囵去过,再有个几十年可能也想不到这些。

蓑衣话锋一转:“之前我一直有个打算没来得及跟你说。老邢那边有个朋友,最近他名下一个传媒机构负责人走了,他自己有别的生意,一时也没有人能做那么到位的管理,于是就打算盘出去。实际我看了,资产很不错,尤其底下有一些很有价值的红人。我和老邢有意各出一半钱接下来,你去当负责人,有没有这个兴趣?这个要是能做好了,你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提到业务,梁爽的脑子又灵活了起来,她斟酌片刻,道:“不过手头的业务已经很多,再来一趴,我只怕……”

蓑衣态度格外亲切:“眼下的总归也是你负责,一只羊要赶,两只羊也是放。再往后做,还能要你事事自己来吗,得往上走了妹妹。”

梁爽在转瞬间想了很多事。

她不至于自负到觉得自己才华惊人所以蓑衣分外青睐,即便能把手头的事情做到很好,能争取到蓑衣放心把当前整个公司丢手给她,她对蓑衣来说也不过是“好用”而已。

“好用”和“好有价值”是不一样的。

所以今天这番话,梁爽不得不想蓑衣原本打算说给谁,又打算在什么时候说。这个事他先前可是一点口风没漏,橄榄枝抛得太快太果断,不像是一早为她准备好的。

梁爽转瞬间把所有念头过完,说这是大事,后续工作变动只怕不会少,她也要想想自己的能力是否足以覆盖,不想辜负信任。

蓑衣搬出了“要果断”的那一套说法要她当场决定,梁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家属意见也很重要,我回家打个商量。”

蓑衣多看了她一眼,不知想了什么,难得的,竟没有意见。

她的判断短时间内还不可能凌驾于蓑衣之上,蓑衣肯往里面投一笔不小的钱,事情总归错不了。但为什么把机会给了梁爽,以及她该怎么接住,这是个问题。

从会议室出来,梁太后假装漫不经心给苏承骏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已经交待过,靳总那边知道他俩有一腿了,往后不用藏着掖着。

苏承骏消息回得很快,问是不是能公开了,是不是对他们公司的人也能说?梁爽矜持地回复:“看你高兴。”

苏承骏:“那我要开会告诉所有人!”

梁爽:“你确定你只是在开玩笑,对吗?”

苏承骏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你猜。”

梁爽恶狠狠:“我如果因为尴尬而死,会拉你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