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裴雪舟不行

人生大部分时候都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每天期待好事发生的时候,好事不会光顾你。当你真觉得“狗日的人生,过个屁”的时候,它又巴巴贴上来,给你一些微末的好处,叫你怀着赌徒心态再往前走远一点。

梁爽有时对未来信心满满,有时觉得人生一眼望得到头。

蓑衣给了她几个小案子去做,有成也有不成。梁爽想拿更多客户,问他眼前这一单是否能压缩利润,果不其然又被喷了一遍:“赚这么点钱你干什么活儿?”

梁爽有她的考虑:“先拿客户么。”

“这种客户别人低价也能挖走。”

梁爽想了想:“……也是。”

蓑衣的脑回路总是不太一样,梁爽大部分时候从一个员工的角度觉得此人是个匪气十足又不太仁善的老板,小部分时候觉得蓑衣身上天然有种她不具备的“大视野”。如果不是遇到蓑衣,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站在另一个高度去看问题。从前她习惯性把自己放得太“小”,也太“低”。

梁爽刚在内心崇拜完蓑衣,只听他急吼吼在收拾东西,蓑衣拿上车钥匙探头出来:“方案你整好发我手机。我家小王八蛋来了,这几天得陪他玩。”

梁爽比了个“OK”的手势。

蓑衣有个七八岁的儿子,是他家中一霸。尽管这位瞧着在外面人模狗样,回家却是怕老婆怕儿子的典型。梁爽听琳达讲过这位小胖墩的事迹,蓑衣自己不讲究,但儿子是个用大牌堆起来的金娃娃,光是小王八蛋打的伞都够梁爽一个月工资,梁爽不禁感叹:“我的人生理想是重新投胎一次,当个小王八蛋。”

琳达说小王八蛋也不好当,胖墩现在三国语言说得都溜,周末得学骑马,各种课程时间塞得比他们 996 社畜还满。所有场合都不露怯,老道得不像一个未成年。

梁爽听得咋舌,对重生成胖墩这件事果断放弃:“我已经悟了,人生也是一分钱一分货。自己奋斗换自己的幸福人生太累了,当个优秀的二代也不容易。我现在只想不劳而获,希望有一笔横财砸中我。”

“德行吧你。”琳达笑。

不得不承认,工作虽然使人蛋疼,有时却也靠它使人保持状态。梁爽在蓑衣那里刚起步,觉得生活有了一根轴。稳定的收入使人心平气和,尽管这份心平气和大多只能保持在发薪日当天。但这依然使她获得一些力量,开始有了逐步走上正轨之感。

钱川呢?他最近升了一级,一周有六天都基本泡在公司里。公司待遇周全,早上有早餐提供,夜里有夜宵提供,两人同居过得像异地。他自己也感叹,幸好梁爽早早答应了他,不然换到眼下工作节奏,都没时间找女朋友。

如果一周有空一天,就一起出去吃个饭。梁爽总觉得不知该如何跟人恋爱,比当朋友时竟多几分拘束。所有消费当场 AA 钱川不接受,后来总是外面他付,梁爽记下,然后一周集中转给他一次。她没有觉得恋爱有什么实质上的不同,但钱川也还好相处,又不算很糟。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那天梁爽加完班回家已经挺晚。正是草莓上市的时候,她在小区门口水果店买了两斤带回去。梁爽在厨房洗草莓,钱川过来跟她说这周末他父母会来。梁爽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那我周末先出去待着吧。”

钱川没料到她这反应:“你不见见我爸妈吗?”

“嗨,我是觉得……”梁爽扯起一个笑容来,“不到时候吧。再说你爸妈过来肯定是想看你,我在,你们连话都不好说。”

“我想让他们看看你,”钱川很认真,过来帮着她一块儿洗,“他们知道我们住一块,也在谈朋友,对你挺关心的。这次刚好是吃一个朋友儿子的喜酒,就过来看看咱们。”

保持眼下的关系,她尚且不需多想,这种程度的相处梁爽尚可接受,再进一步是什么,她没有心理准备了。

过了特定年纪,第一怕身边的朋友结婚,第二怕长辈知道身边的朋友结婚。钱川他爸妈过来吃喜酒,保不准会受刺激。钱川比她还大了两岁,现在结婚也不算早,估计家里催也催得厉害。她不幸站在风暴中间,很怕被波及。

草莓洗完放在沥水筐里,梁爽却没心情动。见一面不损失什么,为给钱川一个面子也说得过去。只是她潜意识里感到惶恐,她连钱川出现在生活里尚且不能完全适应,突然出现的他父母就更不要提了。

家里老梁和林翠一点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的事,她也没主动说。之前的相亲对象事件伤了她的心,叫她觉得老梁和林翠不是跟她一边儿的。她没什么深仇大恨要去打破家庭和谐的表象,但心里一口暗气始终郁结不去。老梁替那位相亲对象说话,认为对方不丑,五官俱全,倒是梁爽说话刻薄,有意丑化别人。梁爽为此记恨了老梁很多天。

准确说够不上“记恨”,只是她默默在心里削减老梁对她而言的亲切度和可信度。这件事之后,她心理上疏远了老梁,从前坚定不移的“父母就算有时候方式不一定对,也一定是为你好”开始动摇,她甚至觉出一份恶意,否则理解不了老梁为什么觉得那个人行。

相亲事件结束得好似无声无息,但梁爽认清一件事,她想平稳且不憋屈地走过自己这条狭窄的人生赛道,就要端好自己心里那杆秤。父母理应不会害她,只可惜,好人有时候也不是只办聪明事。

梁爽猜测如果父母知道自己现在和钱川在谈恋爱也许会满意,毕竟钱川对她来说条件不差。但如果知道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也许会炸毛,但她不为此心烦,甚至隐隐为他们可能的愤怒感到快意。

周末还没来,梁爽大学时社团的朋友先过来了。姑娘叫顾盼,是从前一起叫她打游戏的那波人之一。在学校的时候还没有熟到无话不谈,反而是工作之后,机缘巧合越走越近。梁爽出去跟她吃饭,这是她第一次跟朋友说起钱川。

顾盼问她:“你喜欢他么?”

梁爽想了想:“挺好的,我没有不喜欢。”

顾盼抓起杯子放到一边,突然凑近她,眼神诚恳:“那可能不是很喜欢,你放弃吧。”

梁爽有气无力趴在桌上,抬眼对顾盼有点复杂地笑了:“放弃了然后呢?有个更好的等着我吗?”

“你真是,”顾盼表现得充满郁闷和不解,“你当真从来没考虑过裴雪舟吗?”

她猝不及防提起裴雪舟,梁爽如同被回忆迎头痛击,怔在当场,连笑容维持起来都勉强:“怎么就跟裴雪舟有关系了呢?”

顾盼凑过来,实在是憋坏了的样子:“诶,能问吗?我真的很好奇,这么两年我都没想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是说,有过什么,但没给我们知道?”

梁爽看着她,慢吞吞地问:“什么?”

“他如果表现不明显,我们也不好奇了。”顾盼深呼吸一次,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来社团之前,你高岭之花的裴学长可没那么愿意跟我们掺和。当时看他那个积极的劲头只觉得太稀奇了。可是说他清高冷淡,你倒比他还要再冷几分,有几次他那么明显只是想要约你,你都没接茬。后来甚至连社团活动都不参与了。我们还猜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他私下表白失败。”

梁爽颇有些复杂,她问:“那么一点迹象,就代表裴雪舟有想法吗?”

顾盼眼睛睁老大:“当然了。虽说我们都觉得裴学长人很好,但他其实……你知道吧,跟大部分人都……挺有距离感的。他看起来更像被人追,而不是单箭头追人的。”

梁爽不知该作何反应,顾盼见她也不像是排斥,就继续说下去:“那时我们一直以为会发生点什么,没想到到了毕业也没看到结果。不知道他憋不憋屈,我们挺憋屈。那但时候咱俩还没现在熟呢,也不好问。我说你俩真的说开过吗?还是……你根本就拒绝过他了?”

梁爽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顾盼歪着脑袋拧着眉,观察梁爽神色:“那你,知道他……或者你对他……算是有过好感吗?”

梁爽垂下眼眸,这次说不出话了。

她稍有些恍惚,其实……就算不知道那些事,她能没察觉到那些微妙的好感吗?不全是。问题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一年的梁爽没有勇气走向他,如今的梁爽还明白了,她跟裴雪舟无法走向同一个未来。

她无法想象跟钱川一起组建家庭,因为她不愿意。她同样的,也无法想象跟裴雪舟组建家庭,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关于“你喜不喜欢裴雪舟”的问题,还有更多的,关于她觉得自己不配、也够不上的一切。

不是能让她鼓起勇气的那个人

梁爽想起当初和裴雪舟之间的一些小事,这些被她小心收藏好,从不跟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