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你怎么做事这么不果断?”
梁爽顿了顿,把组织好的理由噎回去,开口变成了:“……行,我下个礼拜入职,主要是得找个住的地方。”
蓑衣:“好的。”
梁爽又一次搬家。频繁搬家有个特点,东西会越搬越少。到哪个地方都不觉得自己会留下来,就一直扔东西,把服务于爱好的东西扔掉,把不实用的装饰品扔掉。也砍掉自身所有的枝丫,是个随时拖起箱子就能到处跑的架势。
也许真的有些巧合,蓑衣选好的新公司,跟钱川工作的地方大概二十多分钟车程。听闻梁爽要过来工作,他毫不犹豫担负起了帮忙搬家的责任。梁爽说不用太着急,她还没找好新的住处,问钱川是否有推荐。钱川露出受伤的表情来:“真的不跟我一起住?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说有女朋友是骗人的。”
梁爽本来想说容我想想,她还不知道怎么跟钱川更进一步……此刻想到蓑衣说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既然愿意接受钱川,又在别扭什么,在跟谁较劲?梁爽松一口气,痛快道:“行,以后就是室友了。”
钱川很高兴,过来拉住她的手:“以后是正式同居的女朋友了。”
也许这条路跟谁一起都会让人心生退意
梁爽有点明白为什么琳达觉得蓑衣很好,却不想跟他一起做事的心情了。
她接了个挺急的方案,做完之后拿给蓑衣过目,对方只有一个字评判:烂。
梁爽差点气哭。
秉着“拿人钱财以人为爹”的心态,她和和气气问道:“那,问题在哪里呢?您具体说一下?”
蓑衣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分分钟想暴走,他说:“所有。”
梁爽去重做了方案。
第二遍,还是一个字评价“烂”。
第三遍给过去,蓑衣说:“你跟人说话都是这么没有重点的吗?看方案的都是老板,谁有时间看你那么多细枝末节的执行?你觉得哪个老板看到这些东西会兴奋?你是老板你看完之后想掏钱吗?”
再改。
第四遍的时候蓑衣说:“你觉得你是做广告的吗?你这个 PPT 的审美只能去服务未开化地区的人民,我不是嫌弃他们的意思。我是说太丑了,实在太丑了,你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会对美毫无要求。你有喜欢的明星么?”
“那倒是有。”彼时梁爽还年轻,说了个小明星的名字。她心想如果蓑衣胆敢 diss 她的墙头,她会立刻开始朝他喷射毒液。蓑衣说:“这就对了,证明你还是能看出来美不美的。但你为什么做 PPT 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审美?你是没把这一份审美带到工作上么?”
梁爽:“……”呵,她竟然有点服气。
梁爽:“等着,我去改。”
改到最后几页蓑衣也熬不住夜了,毕竟年纪在那儿,他问梁爽:“你要不要回去加班?我司不太提倡员工在公司加班。”
梁爽回头瞪他,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不回,我要做完再走。”
她导出 PDF 版本的时候自己觉得这篇可以拿奖。
蓑衣一页页看过去,再瞅瞅梁爽,表情依旧带着点肉眼可见的嫌弃。梁爽气到临头,想当场辞职,可她觉得这么走了也挺憋屈,她甚至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于是挺直了腰杆儿问:“有哪里不清楚?我给你说。有什么问什么,有一点答不上来的我立马重做。”
蓑衣听完:“行,就是这样。”
梁爽:“?”
她已经炸毛了,但蓑衣是一点没见气:“你拿一个方案出去,自己首先不能心虚。你得有讲明白的冲动,不然怎么跟人说清楚?人家看方案的时候,你也这么小心候着,一看就没什么经验。那些老板眼睛都很毒,听个开头觉得你没底气,就不想跟你聊了。你得有这种心态,对方案能自信到这种程度谁说不好你就有信心打他脸,甚至给他开个瓢。”
“……给人开颅是犯法的。”梁爽提醒。
蓑衣“呵”了一声,道:“这是以理服人。行了,下班。”
原本为这点破事加班到现在,梁爽是不忿的,可蓑衣那么一说,内容那么一改,她又奇异地服气了。从心有惴惴到她觉得客户没道理不答应做。那就姑且再容忍蓑衣几天,见见世面,是走是留,到时候再考虑,梁爽这么想。
她晚回家,钱川问她要不要来接,梁爽说不用,让他先休息。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想在当时刚实习的那个晚上,她应该不会发消息让钱川出来接她。她也说不上为什么,有了一个名为恋爱的关系,反而让她更加别扭起来。她盼望着下班,不想被工作榨干,但想到住处并非自己独享,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竟有些踌躇。
她发现了自己用尽全力想让这段关系毫无进展,能退则退,可是梁爽不懂为什么会如此。她不喜欢钱川吗?钱川不好吗?在想什么呢?这不是你已经想好的,最合适的选择吗?
梁爽下了出租,顺着月色往回走。
她不知道自己对眼下的生活有什么好不满足。人的骄气和娇气都是会被磨平的,最后发现自己没有多么特殊没有多特殊的悲惨,也没有多特殊的幸运,是千万个普通人当中的一员。不再想要触摸不到的月亮,甚至连生活中的善意与关切,索取的时候都带着小心,生怕欠了一点,而普通如自己,可能会还不上。她宽慰自己,可能就是这种怕欠了一点什么的心态吧,跟钱川无关,他没什么可指摘的。
钱川已经睡着,她轻手轻脚回去放下自己的东西,关上卫生间的门洗漱。那一刻梁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十几岁头上幻想过的十年后的自己,是这个样子么?她想这是我要的人生吗?
不过肉体的疲惫比内心的困惑来得更为强烈,她很快打断了没目的的思考,安静躺下。
半夜的时候胃疼醒了一次,钱川听到响动皱起眉头,一看梁爽一副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样子,他吓得不轻。赶紧去倒了温水,拿了药过来。
“是偶尔有项目才加班,还是一直都要这么加班?”钱川显然很不放心。
梁爽把药吞下去,深呼吸好一会儿终于能说话:“不知道,也不是老板非得要我加班,是东西我没做好。”钱川伸手按在她上腹部的位置:“疼得厉害?我带你去医院。”
梁爽把他的手拿开,对钱川笑了笑:“没,吃了药就好了。赶紧睡吧,明天我还得出差,别折腾了。”
钱川欲言又止,最后才松口:“要是不舒服你就叫我,我可能睡得沉,但是会起来。”
“这么好的呀。”梁爽笑眯眯。
钱川无奈摇头:“你还没以前愿意麻烦我,这是你的权力,你懂不懂?”
“哈哈不是,”梁爽轻轻把枕头扔过去,跟他撒了一个娇,“赶紧睡了,你明天也得上班。”
灯关了,屋里陷入黑暗。她咬着牙等药效慢慢发挥,胃疼渐渐过去。梁爽忽然想起闹钟没定,她设置完把手机充上电。身边忽然一空,钱川下意识来拉她的手,梁爽笑了一下,觉得他这个小动作很可爱。
她转头去看睡着的钱川,又开始乱糟糟地想:“我会跟这个人在同一张床上躺很久么?”
也许他们会去见彼此的家长,会结婚,还会有孩子。梁爽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没有兴奋和憧憬,只是有很多未知的恐慌。可她觉得这种恐慌对钱川不够公平,她宁愿把这归结于未知的人生给人带来的压力。
也许这条路跟谁一起走都会让人心生退意,钱川没有什么不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