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忽然被大大敞开,漏了一室阳光进来,楚括站在门口,对楚桓道:“哥,你好久没回家了吧?不想看看家里有什么变化吗?”
“也好。”楚桓心知弟弟不忍自己日日消沉,便撑着腰坐起身,“我们兄弟二人确实很久没见了。”
重梳妆发、簪上玉簪,楚桓对着铜镜,只道自己不知多久没有如此打扮过了。为人夫,长发要半披半绾方显稳重,怎会允许这般全部束起。
夏青细心采了花枝,兴致勃勃道:“近来镇中流行一种新簪发,大公子可要试试?”
“试试。”楚括抢答。
于是,那枝海棠便被簪在楚桓发上,海棠无香,花团却艳丽,更衬得人面若桃李。
楚桓有些脸红:“多大的人了,还戴这些小郎君才戴的花。”
“只要你喜欢,有什么不行?”楚括说着,便搀楚桓起身,“我们就在院中的花圃间走走吧,秋日花不多,但是景色高远,也还不错。”
今日阳光确实好,只随意走走也让人心情开阔。
楚桓挺着腰,行动很慢,楚括也不急,只陪他慢慢地走。
“你看这花。”楚括目光扫过地上零落的花瓣,“自顾自地开,又自顾自地凋零,也不管人有没有驻足欣赏,就这么急匆匆地开败了。”
“是啊,花不等人。”楚桓顺着说道。
楚括点了点头:“花就是花,开得好也罢,开得不好也罢,有人夸也罢,有人贬也罢,花只管开过自己的一季。”
楚桓神思微动,似乎知道了楚括邀自己出来是为何事,自己从小到大,识仪知礼,嫁作人夫后委曲求全、顾全大局,所图不过外人的一句“体面、识大体”,这般苛责自己,只为符合所谓“典范标准”终于连弟弟也看不下去了。
可是,不论是爹爹的言传身教,还是书本上的知识,从未教过男子除此外还能怎样活,难道他一直坚持的,竟是错的吗?
“哥,要不要歇会儿?”楚括见楚桓身体实在辛苦,遂提议去亭中小坐。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坐下之时,宁静的楚府突然被一队侍卫长驱直入!
“是皇女的亲兵!”楚桓神情一紧便要起身,许是心情紧张,肚子却在此时抽痛起来。楚括连忙将人扶住,眼见那群人冲过来,将他们二人围在自己家庭院之中。
“你们干什么?”镇北王不在,白烟尘也不在,楚括心下没底,但在柔弱的楚桓面前,也只能硬撑。
谢辞匆匆忙忙赶来,却也无济于事。只听那名唤红菱的侍卫长趾高气扬地对楚桓道:“殿下已然苏醒,恭迎正君回家。”
回什么家?楚括见楚桓惊恐神色,下意识挡在身前,“皇女受了那么重的伤,好生休养就是了,我哥回去也只会平添麻烦,不如分开治疗。”
红菱不多说,将一张告示拍在楚括面前:“看清楚上面的字,我们接正君回去,自是还有要事。
楚括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写道:
【敬告所有乡民,今日午时于奉天庙场展示皇家秘术,诚邀各位到场观看】
“这是什么意思?观看什么?”楚括不肯让步,那侍卫长嘲弄一笑:“小公子,别担心你哥了,你也有任务呢。”
“皇女受了重伤,虚弱至极,正需要冲喜,我们也要将您一并带走。所谓好事成双,今日殿下便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你们楚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什么?”楚括想不到为何如此倒霉,这些人偏偏趁楚家无人时发难,几人七手八脚地将他与楚桓分开,不顾谢辞苦苦阻拦,将他们分别塞进不同的马车中。
“放开我!”楚括拍着车门怒道:“你们这是明抢!都不需过问镇北王的意见吗?”
哗啦,车帘拉开,红菱冷笑道:“什么意见?待殿下帮你破了身,就是明抢又如何?”
小山重叠金明灭
离水镇又一次不管不顾地热闹起来。
人们不论是否愿意,都如羊群一般涌向奉天庙场。那庙场乃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观,香火缭绕,十年如一日地供奉着地母神,神像高坐山巅,慈眉敛目,保佑着离水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皇女换上黑红色的隆重衣袍,在众人搀扶下来到庙场露台。地母神就在身后,面前,是一颗颗黑色的发顶、是仰起的头、是数不尽的子民。
姜怜的心脏在胸腔震动,在地母神前,她升起了一股狐假虎威般的自豪,她摊开手掌,阳光下,掌心赫然是一枚反射莹润光泽的明珠。
“天神降而为君,福泽百代,荫蔽四方。”姜怜唱起颂词,这是皇族宣告、祈祷、举行大型活动之前必做的仪式。
百姓跪地俯首聆听,紫烟升腾,山谷里荡出回声。
姜怜双手托举明珠,敬请山风日月,在她面前是一樽巨大的青铜方鼎,其上雕刻人面兽头与交错花枝,方鼎里则是北境最为常见的土壤。
北境被喻为“神木生根之地”,是推广云母神树的不二之选。众人眼看着皇女将明珠埋入青铜鼎中。
吟诵还在继续:“今我固来,携神之旨,石粉塑人三千,浑如一粒可使……”
人群中传来骚动,原来,伴随着低沉的吟唱,那刚刚被埋入土中的如同明珠般的种子竟生出细芽。
姜怜也是出自御木一脉,此时便以咒语催之,短短半炷香的时间,鼎中枝叶不断变粗抽长,扭动着徐徐生长,竟如同活物的腕足,不断地变大、再变大。
神树的枝干是深绿的,枝叶蓬勃开,又条条垂落气生根,攀援粘连、勾结往复,它一瞬间撑破巨鼎,根系冲破露台石阶,竟直直扎根到地下。
一棵没有百年无法长成的巨树,此时转瞬间生长于众人面前,当真是有如神迹。众人面露惊诧之色,继而俯首跪拜,恍若见到真神。
姜怜从未见过这许多人的诚心跪拜,一时飘飘欲仙,她重伤后施用法术,已然亏空,却舍不得此番心中的那份充盈,仿若接到了莫大的鼓舞,她大手一挥,叫人将楚桓带上。
“神的子民们!”她眼中光芒熠熠,“云母神树是女神给予母皇启示,吞服云母之果便能使男人承孕,此举将拯救无数人于水火之中!看吧”
众人顺着皇女的指尖看去,露台下,曾风光坐在百花宴上的皇女正君,此时正不断挣扎,却被侍卫们抬着手脚架上高台。
那位正君身形消瘦,唯有小腹膨隆,突兀的坠在身前。他不断扭动手脚,祈求侍卫将他放下来,然而却被送至皇女面前。
楚桓此时眼中只有恐惧,在他的视野中,姜怜的面容渐渐逼近,她竟冲着自己笑,温柔地伸手抚摸他的脸。
“桓郎,这几天你有没有想我?”
楚桓摇着头,崩溃道:“不要这样,我不要……在众人面前……”
姜怜目光狂热,对楚桓的恳请置之不理,她只道:“去吧桓郎,不要害怕,今天会是你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