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尽数定在他身上,也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他的动作。
军中时光难以打发,又因军纪严明,其实多数时间算得上无聊。久而久之,有人便发明出了军棋这一玩法,闲来时双方对战,一应地形与排兵皆是拟着战场上真正的情况来排布,一来可以供人取乐,二来也能在其中琢磨许多对军之法。
早些时候不知是谁的对弈,黑棋已是胜券稳握之势,只需几步便可斩获帅旗。
吴安挪动的这一枚白棋,下的位置并不起眼,甚至细细考量来是极险的一步,却莫名使得驱动的一方算不得稳当地抢了先机,瞬间使得整个形势诡谲起来。
他的指尖在那一枚棋子上轻轻一摩挲,随即收回了手,转而将目光扫示过众人。
他没再回应呼寒矢,反倒慢悠悠开口,“军中用人恰似下棋,各有其善益短缺,少主想来亦深谙此道。”
少年的视线淡淡,在室内众人身上一句一跳,一边同各个校尉对上眼神,一边口中轻轻点拨,“呼寒矢与林戗,是以尖锐对温吞,隋齐斟与秦越,又如铜枪配铁盾,以彼之过填此之弊,攻守皆全,”他绕视一周,最后清浅地落回了主座的人身上,微微一笑道:“少主拿捏下属之道,在下佩服。”
不过三言两语,竟简单地叫满室之人皆沉默下来。
他虽言辞简单,却是很清楚地向众人表明了,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将他们军营中人的身份品性都拿捏得十分稳当。
打破这份沉默的,是陡然急促传来的一阵扣门声。
“报皇城加急来信,望少主速接。”
沈烈抬眉,“拿进来。”
小兵低头送进信来便躬身退了出去,众人也顾不得中堂站着的少年,只将一颗心都吊在了上头。
听来报的语气格外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少年却半分也不在意,只是套着近乎走到了北鹤旁边,拿扇子给他殷勤地送了几缕风,自来熟道:“军中男人太多,我这侍女胆子是小的,还请这位大哥着意给她安排个舒坦的地方。”
丛雨自从郑婉冷不丁给凌竹下了那几两药开始,便一直是晕乎乎的状态,直到一路跟着到了军营门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从营门口等沈烈时,她便是一副命全攥在了手心里的模样,现下贸然被点了一下,更是惊出了一身汗,便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石榴,懦懦点了个头。
呼寒矢本就看这混小子极不顺眼,闻言又皱眉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也容你塞个麻烦女人进来。”
吴安眯眼笑了笑,“瞧呼寒校尉皮糙肉厚的,自是任谁伺候也无妨,我却觉得女儿家生来仔细,伺候着舒心。”
呼寒矢盯着他一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最好祈祷少主开口赏你口饭吃。”
纵是他看这人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但只凭吴安方才三言两语说出来的几句话,他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这人并非是他心中所想的什么乌合之众。
如今这人究竟是要留要走,要看的,是沈烈的一句话。
吴安站得有些不正经,一把扇子叫他摇得贯目风流,闻言少年只老神在在地掐指一捏,幽幽道:“我算着,少主与校尉自有云泥之别,当是慧眼识珠之人。”
呼寒矢这厢被他简单一挑拨,又是赫然暴怒,刚想说什么骂回去,却见主座上的青年抬了头,将手中的信封简单一折,收了起来,不冷不热地吩咐了一句,“这几日好好调度一番,不日会有大动。”
此语一出,众人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瞧向一脸早知如此的少年。
方才尚营外时他便扬言说有战事隐发,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便真的递来了信儿,实难叫人不震惊。
吴安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无辜道:“怎么都这样惊讶,此事方才我便已点明,只可惜无人相信罢了。”他眼珠子一转,忽然看向脸色最是难看的呼寒矢,挑眉道:“哟,呼寒校尉这是哪儿不舒服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行了,”沈烈把他不像话的风凉话打断,起了身,随口撂下一句,“都各自回去吩咐一下。”
见众人还定在原地,他脚步一顿,看向吴安,“跟我过来。”
他话声停了停,随后添了一句让人有些陌生的称呼。
“吴小军师。”
068干什么吃的你
室内的几人对视几眼,脸色不明。
吴安这头倒是半点瞧不出意外,朝北鹤笑眯眯鞠了个躬,“这位大哥,我这位侍女,便拜托了。”
随后便不顾旁人,摇着扇子,悠哉悠哉地跟在沈烈后面,一块走了。
门在众人眼前掩上,一片瞠目结舌的安静中,北鹤先看了丛雨一眼,“跟我来吧。”
丛雨闻言,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一步步走得颇为僵硬,活脱脱像个僵尸方还了魂,尚不知如何支配身体。
一路安顿好了丛雨,北鹤也没跟她多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走到了无人处,对上脸色同样难看的凌竹。
两人大眼瞪小眼,北鹤先罕见地吐了句不大中听的话,“你是不是脑子让驴踢了?”
他本身是极讨厌下雨的人,这阵子他一直在外奔波,南宋多日阴雨连绵,回了前凉,竟也正好赶上一场春雨,昨日半停半歇地下了那么久,今日好不容易出了个大晴天,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变得不错,正想着办完了手头的事,回去将被子晾出来晒一晒,便见凌竹冒冒失失地窜了过来,火急火燎地让他赶紧去营前,也不解释清楚,一溜烟便又没了影。
他摸不清事态,但也知道凌竹必是事出有因,只能耐着性子去瞧瞧是什么事。
原本看到郑婉北鹤还没认出来,但猛然看到她身后脸色惨白的丛雨,他再细细一看来人的身形,顿时只觉得五雷轰顶。那一瞬说长不长,他内心深处甚至安慰起自己,是做了个荒唐的梦,还不曾醒。
正默默掐着手心想回神,却瞧着那两个侍卫马上就要动手了,他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只能先开口拦了下来,又硬着头皮去将沈烈请了过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模样,他实在是有满心满怀的不解,等着问问他这个好兄弟。
凌竹也自知此次祸闯大了,一直挠着头不说话。
北鹤一看他这副模样便更来气,忍了几次,才算是平静道:“你怎么能任凭她就这么闯过来?”话出口,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便又骂了一句,“干什么吃的你。”
凌竹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也不由得有些委屈,“我哪里知道她何时筹谋的这些。方才还在府里时,公主叫我过去,说要吩咐几句话,谁知一个不察,竟中了药,再醒过来,身边就只剩了她留的一封信。”
待他看完了信火急火燎地赶过去时,郑婉已经同守营门的侍卫攀上了话,时间之精准,他根本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
见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他也再顾不得什么,只得先避着人去同北鹤通了个信,唤了他来解决。
北鹤攥紧了手,皱眉盯着他,又道:“她知道军中之事颇多,也都是你说的?”
凌竹面色有些为难,“起初跟我打听的时候我也请示过主子,主子说她日后总归是要帮着一起合计的,知道些无妨,我又觉得她整日没个打趣儿的,想听也便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