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朝她点点头,仿佛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不是他。
“这阵子叨扰了。”
“您多保重。”
理智的回溯无可避免。
再度想起那天,眼前再度浮现少年平静的脸,她也后知后觉自己的过激。
少年何辜。
他甚至都不是被那恶人承认的儿子。
她不是不知道,他差点被饿死在军营里。
她也很清楚,他偷东西都再三斟酌,只偷别人吃剩的东西。
她坐在摊子前,手无力地垂下。
她其实比谁都明白,沈烈没做错什么。
她只是不知道再如何自持。
岁月茫茫,她是两国血海仇山里身不由己的小小一粟,没有波澜壮阔的一生。
回眸旧事,她这半辈子不知都在为谁挫磨,命途运道,竟不曾有一丝一毫真正握在自己掌中。
大人物呼风唤雨的一句话,她便要被裹挟着旁观他们轻描淡写的百万沉尸。
人命何其重,人命何其轻。
重在十余年夜夜惊梦,日日郁念,清泪常洗面,旧人难还魂。
轻在这些足以将她压垮的失去和痛苦,除开她,便再没第二个人在乎。
一撇一捺,写一个'人'字太简单潇洒,于是世间万众,并非都能被涵盖其中。
她挤不进这个范畴。
贴切她的符号,是史书中愚昧无知的万千流民,是尘埃里被献祭的盲从者。
清灯一盏,夜更锣颤声拉长在深夜中。
天地间仿佛只剩她独身而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苦叹憾恨茫茫。
064“我不清楚。”
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除开按时被刘家儿子带回的银票,沈烈再也没有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他终于在军中开始展露头角,领着那群谁都看不起的汉兵,打下一场场胜仗。
他也终于得以身披铠甲,堂堂正正带着战功骋骏马而归。
本就是少年清姿,英挺如松,戎装加身后,那段难以启齿的岁月在他身上便再看不出丝毫影子。
就连刘家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每回归家,都要在她耳边叨叨那个小他许多的少年在战场上的赫赫英姿。
暗自挣扎了些时日后,她也终于轻叹一声,跟着旁人一起,站在人群中,观望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
人群嘈杂,她挤在其中,恰似苍茫一粟。
本以为少年大约不会瞧见她,不想他清淡的眉眼仿佛穿透万里,在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档口,轻轻落到了她身上。
红绡簇拥中,他平静地一扯缰绳,停在当街,下马直身,很正式地同她拜了个礼。
多年龃龉,仿佛在那一瞬总算得以释然。
没有太过清楚的话语,他开始时不时地来摊子上坐一会儿。
她不像从前那样健谈,只在两人沉默间,说几句生涩的话。
而沈烈,也如她所言,再也没叫过她林姨。
雨声将人扯出回忆。
妇人这话说得直白,但少女眉目并无惊诧,只是轻轻伸手,牵住了沈烈的,十指交扣。
她并不意外那段同他眼下的形象背道而驰的岁月。
只是朝妇人抿唇低眸,“多谢。”
“晚辈失礼,尚不知您如何称呼。”
妇人闻言一顿,混着雨声,她开口:“我姓林,单名一个秀。”
话毕她抬眼,看向郑婉,“叫我林姨吧。”
停顿片刻,她转眼看向沈烈,声音凭空生出几分涩意,“...你也是。”
郑婉看出气氛的不大寻常,一时没有说话,垂眸静静等待沈烈的反应。
被她握住的手弧度很轻微的一绻,青年似乎笑了笑,他没有多纠结,干脆利落地叫了一声林姨。
郑婉看他神色如常,于是双手交叠着将他的手包拢在掌心,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勾,牵住他的手指,也跟着一并唤了一声。
林秀原是挪开了眼,闻言,原本交叠着放在腿上的手轻抚着拍了几下,神情要笑不笑,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半晌,才起身,同两人道:“眼下雨小了些,一会儿怕要上人了,趁现在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