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盯着他,甚至有一瞬间想摸摸他的脑袋。
告诉他,旁人叫他野种的时候,不要那么无所谓地答应。
抬头来看她时,不要总是坦然接纳她眼底里的嫌恶。
他的名字,也不该是挖苦一般的完颜异。
而是她很久之前,很正式,很没有道理地决定好的沈烈。
人并非做不到剖析自己。
正如她明白,她做不到似自己从前作誓的那般坚定,她知道自己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游离挣扎。
那条生硬清晰的界限,早已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模糊不堪。
多年来,她也不乏错身让步的时刻。
以至于她看到沈家祠堂中属于自己的那个,被精心供养的牌位时,也总归觉得亏心,直到亲手毁掉,才觉平复。
但她沈疆月终究又是个不肯屈服的人。
眼前的这个种,再如何一副良善的模样,究其根本,也只是两国肮脏算计下的畸形产物。
他的存在本就是难以让她原谅的血海深仇,又如何配做她们沈家的血脉。
“随你如何选,”她于是收回眼神,“那柄剑,是你的了。”
就当是她以此再度划清界限。
拿她少年时最骄傲的一件东西做抵,也算是将他生下来后的补偿。
前路都不好走。
但她不要低头同行。
他不是她曾殷切期盼的那个孩子。
她不认输。
057她偏偏要问一句凭什么。
信上的内容历久弥记,是他十五岁时,在风声满盈的楼头,认认真真学好了汉文,一字一字看下来的。
字迹那么清晰,让他得以看清她每一份的挣扎,与信尾斩钉截铁的割席。
腰间的剑柄尚有余温。
其实他短暂的记忆里,沈疆月并非是这样犹豫的人。
面对他时,她从来只有全无起伏的,从头贯尾的憎恶。
他也不知道,那句听起来冰凉的话,是她对他唯一显露过的克制柔和。
他其实更希望她是彻头彻尾地恨他。
正如他展开信时,也早就做好了看到通篇咒骂的准备。
但他看到的,偏偏是这样的挣扎徘徊。
是踽踽不定后,千次万次地百转千回后,沈疆月仍然选择抛弃他。
人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的话,其实并不会有太过鲜明的情绪。
因为早知道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若是得知,那份希望若即若离,曾咫尺般贴近他的掌心,但最后仍然付诸东流,随风而去时。
其实会有些怀疑自己。
像是突然看清,他原来是那么不值的人。
他这一生中迷茫的时候不多。
但看完那封信后的,十五岁的那个夜晚,最为鲜明。
青年的沉默有些冷清。
“沈烈,沈烈...”郑婉呢喃着重复了几遍,垂眸片刻,道:“这实在是同你很契合的名字。”
“所以我想如此唤你。”
她只叫过一次完颜异这个名字。
因为太过清楚其中含义,每每音到舌尖,她总不愿启齿。
他本就是话不多的人,闻言停顿半晌,简短拒绝,“不需要。”
月光下的阴影里,青年像隔了一层不浅不淡的雾。
仿佛她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抬指,也只能堪堪碰到一层虚无。
“你需要的,”她难得这样斩钉截铁。
沉默蔓延一瞬,她垂眸,“因为我也需要。”
“你以为,”郑婉笑了笑,索性直白,“当真会有人给我起郑婉这样的名字吗?”
她也没有旁人一般的生母,也没有旁人一般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