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并非丛雨存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郑婉从来话少,每日只安安静静地专注在自己的事上,故而她也一直没有机会同郑婉说什么,不想此番竟是因为偷看被抓了包。
郑婉估摸着方才药也上了个七七八八,便随手将中衣披上,坐起身,将盘在脑后的簪子松下来,有一缕没一缕地将头发归顺到一侧胸前。
少女半垂着眼,黑发如墨,脸庞在乖润的灯火下衬映地越发清冷。
她没有回答方才的话,只是淡淡道:“膝前既还有伤,你这样跪着,地砖上头递进了凉,想是十天半个月也好不全了。”
这话说起来有几分关心的意味,但她语调却是很平淡的,没什么起伏,于是落入耳中,倒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亲近味儿,只像是寻常的陈述。
丛雨听她话中的意思,默默地按着膝站了起来,垂首立得不近不远,等候郑婉下一步发落。
她膝上的确有伤。
前些日子回奴房的时候晚了些,灯已熄尽了。她怕扰了旁人,不敢执灯,因着自己的床铺在最边上,便想着摸黑一步步探过去。
谁知过了门槛,刚走没几步,便被不知什么东西绊倒,双腿一跪,恰好落在了一堆碎瓷片上。
寂静无声的夜里,疼痛骤然而至,她的呼吸僵了一瞬,也不出意外地捕捉到了不远处榻上窃窃的笑声。
也不算意外。
她因着汉人血统,本就受人白眼,近来又总在郑婉身侧侍奉,旁人看不顺眼也属情理之中。
她这些年被明里暗里欺负地不算少,更没有什么心思去探究是谁先出了头。
所幸那夜她本就步伐谨慎,碎片虽不可避免地割伤了膝盖,倒没更一步伤到筋骨。
这段日子她自己试着上了些药,过了一夜,伤口凝住了,便尚且能忍受,平日里做事也不大会妨碍到。
丛雨自觉是没在人前露出过什么端倪的,却不知郑婉是如何瞧出来的。
郑婉将发丝慢慢理顺,手落下前顺便将有些松垮的衣裳紧了紧。
屋里的炭烧得很暖和,时不时有细碎的炭融声传来。
她目光落在丛雨低眉垂眼的面容上片刻,便结束了短暂的凝视,“妆奁盒子下,有暗梅格的那层抽屉里的药,你拿去用吧。”
丛雨一愣,不知所措道:“奴婢怎配...”
那里头的药并非什么寻常的东西,而是郑婉每日用来敷伤的药。
帮郑婉上了这阵子药,丛雨虽不大清楚其中深浅,却也知道那药是实实在在的上乘货。
每日上过药后,短短一夜便能见其成效显著,即便是可汗这边下手实在狠辣,有那药敷着缓解,郑婉的伤始终也未曾恶化到太过极端的地步。
这样的东西,用在她一个宫女身上,实在暴殄天物。
郑婉没再容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是简短打断道:“炭盆上得太过了,撤走一半吧。”
丛雨进退不安地停了片刻,终是拘谨地点了点头,小心拉开妆奁盒子,将药罐攥在手心,随后拿了个空炭盆捡出几块炭。
地砖上被拉长的浅影停顿一瞬,随即转过身,往前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低低道:“奴婢先行退下了。”
郑婉避开伤口,懒懒倚在床头,闻言转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丛雨。”
郑婉点头,“记得了。”
轻轻的脚步声随着房门关闭的声响消弭。
郑婉倚在原处,把方才看了一半的书又随手捡了回来,一页一页仔细地看到最后,才将手中的书一合。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烛光也暗了许多。
殿外空荡荡的风声衬得四周一片寂静。
她起身将书摆回书架,随后慢慢走到窗前。
夜间总是风大,下头的人走前总会着意将窗户牢牢合严,眼下也是如此。
眼前只有一片空白的窗纸。
郑婉静静仰头,也没心思自己费心将窗户打开,只是盯着高高的窗扇,视线凝注在一处定住,没再动。
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窗纸上映着一圈模糊的光影轮廓。
窗户若是开着,大约她是能在这里瞧见一轮月的。
南宋与前凉远隔千里,所见之景大相径庭,找不到一点昔日的影子。
唯一一成不变的,便是夜间的一轮凉月。
它总稳稳挂在天边,散出一地清冷的光。
郑婉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直至窗沿的烛光像被惊扰了一般抖了一抖,她才垂眸,将有些发凉
的外衣一解,随手搭在了一旁,懒懒上了榻。
004她是个有骨气的
一夜风声越来越大,几次将人从梦中吵醒,再昏昏沉沉继续睡,也不踏实,故而一直到了天亮,郑婉起身时,只觉得有些疲乏。
枕边的小桌上已备好了衣服,郑婉瞧着与往日的着装有些不同,于是问了一句,“今日要着前凉服饰?”
自来了前凉后,从来无人提过要更改着装之事。
所以这一个月间,郑婉是一直穿着汉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