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觉急得眼眶都红了,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看着宋昭昭:"宋同志,我......我是真心的!我真的......"

"我知道。"宋昭昭打断他,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的。但是沈同志,有些事情,不是只有真心就足够的。"

她的目光越过沈清觉的肩膀,意有所指地望向远处河边。那里,几个年纪其实并不算大的农村妇女正佝偻着腰在捶打衣服,日复一日的操劳让她们的皮肤粗糙黝黑,眼神麻木,生活的重担早已压弯了她们的脊梁,黯淡了她们眼中曾经可能也有过的光彩。

沈清觉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整个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僵在原地。手中那束精心采摘的野花无力地垂落,几片花瓣飘零而下。夕阳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宋同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只是不想错过她。我......"

宋昭昭看着这个初次心动便遭受重挫的少年,心里也有些发堵。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却更加直指核心:"沈同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知青和村里人结了婚,意味着什么?"

沈清觉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不解,似乎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意味着她很可能永远都回不了城了。"宋昭昭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残酷,"意味着她要放弃城里可能有的工作、更好的生活,还有她的家人和朋友,从此留在这里,过上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辛苦劳作的生活。你确定,这是你喜欢的她,想要的人生吗?"

沈清觉的拳头无意识地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他试图挣扎:"我可以对她好!我会拼命干活!我不会让她吃苦,我......"

“喜欢不是谁对谁好就够了的。”宋昭昭轻轻打断他,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广袤而沉默的土地,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你此刻的真心,或许像春天的雨水,能滋润一时;可若将来生活里有了摩擦,岁月里积了怨怼,那裂痕就会像这田里的垄沟,又深又长,再也填不平了。"

她转回头,目光清亮而认真地看着沈清觉:"真正的喜欢,有时候不是紧紧抓住,而是学会放手。是成全对方想要奔赴的人生,而不是强求她留下来,过你希望她过的生活。那太自私了。"

沈清觉紧握的拳头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那束野花终于彻底从他手中滑落,散落在脚下的尘土里。他久久地望着远处连绵的、沉默的青山,仿佛要将这一切刻进心里。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懂了......"

他说完这两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没有看宋昭昭一眼,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河边。

过了好一会儿,旁边的芦苇丛窸窣作响,林瑶瑶红着眼睛钻了出来,望着那个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轻声问:"他......走了?"

宋昭昭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嗯,走了。瑶瑶,你做得对,长痛不如短痛。"

林瑶瑶把脸埋进宋昭昭的肩膀,声音闷闷的,带着湿意:"可是......我心里还是好难过......空落落的..."

"傻丫头。"宋昭昭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暂时的难过总比将来一辈子的后悔强。等我们以后回了城,我给你介绍更好的青年才俊!大学生!工程师!随便你挑!"

林瑶瑶在她怀里摇了摇头,突然用力地抱紧了她,带着哭腔说:"昭昭,我......我还要谢谢你!"

宋昭昭被这突如其来的道谢搞得有点懵:"谢我?谢我什么?"

"谢谢你......和欣欣......"林瑶瑶吸了吸鼻子,"谢谢你们给我演的那出'负心汉大战苦命妻',还有你那要命的歌声......刚才要不是那些画面和声音突然冒出来吓醒我,我差点......差点就头脑一热答应他了......"

宋昭昭这才恍然大悟,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用力回抱了她一下:"总算没白费我们一番苦心!记住这种感觉!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搞事业,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张欣欣也凑了过来,三个女孩在夕阳的余晖中紧紧抱成一团,张欣欣豪气干云地喊道:"没错!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咱们以后要一起赚大钱,一起闯天下!"

第179章 您后悔过吗?

张美云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手中的弹弓无意识地被摩挲得发亮。

她看着那三个年轻姑娘在夕阳下紧紧相拥,笑声清脆,充满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眼神不由得恍惚起来,仿佛透过她们,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另一个自己的影子。

那年她刚满十八岁,是城里来的知青中最扎眼的一个。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看人时带着城里姑娘特有的骄傲和清澈。

村里多少小伙子偷偷给她塞过情书、鸡蛋,甚至偷偷帮她干过重活,可她一个都瞧不上,心里还惦记着回城,惦记着另一种可能的人生。

直到那天,她独自去公社送材料回来晚了,在路上被几个喝多了的二流子堵住。就在她吓得浑身发抖、最绝望的时刻,杜建业带着几个兄弟如同神兵天降般冲了过来。

他那时年轻气盛,打起架来不要命,一个人愣是打跑了四五个混混,自己却被对方的镰刀划伤了胳膊,鲜血瞬间就染红了半截袖子,滴滴答答落在黄土路上。

他却浑不在意,只捂着伤口,眼睛亮得吓人,喘着气问她:"张......张同志,你没事吧?"

那一刻,夕阳照在他淌着汗和血的脸上,她突然觉得这个平时吊儿郎当、名声并不算好的村痞,比城里那些只会念诗写信、遇到事可能跑得比她还快的男知青都要耀眼得多。

"后来呢?"宋昭昭不知何时静静走到了她身边,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她的回忆。

张美云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深埋心底的往事喃喃说出了口。她有些窘迫地苦笑着摇摇头:"后来?后来......脑子一热,就嫁给他了呗。"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河边,那几个正佝偻着腰、用力捶打衣服的农村妇女,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放弃了回城的机会,留在这里,生孩子,挣工分,伺候公婆,操持这个家......一转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

她顿了顿,像是陷入了更深的回忆,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老杜这些年......对我确实不错,没让我受过什么大委屈,也从当初那个愣头青变成了能扛事的大队长......可是,有时候半夜醒来,听着旁边的鼾声,看着黑漆漆的房梁,我也会想......"

张美云突然住了口,像是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在一个小辈面前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她用力抹了把脸,仿佛要把那些软弱的情绪都擦掉,强打起精神,声音提高了些:"瞧我!跟你们这些小丫头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走!说好了教你们打弹弓的!"

宋昭昭却没有动,她看着张美云被岁月刻上细密皱纹的眼角,看着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染上风霜的眼睛,突然轻声但清晰地问道:"张婶,您后悔过吗?"

张美云正准备转身的动作顿住了,握着弹弓的手指微微收紧。半晌,她才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复杂:"后悔?后悔有什么用呢?路......是自己选的,咬着牙也得走完。"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宋昭昭年轻的肩膀,投向远处那连绵起伏、沉默地困了她大半辈子的山峦,像是在对宋昭昭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老杜他......为了我,也确实改变了很多。从一个整天惹是生非、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变成了现在这个......还算负责任的生产队长,吃了不少苦......"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乎融入了傍晚的风里,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飘忽:"可是......有时候,就那么偶尔一下,我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如果我当初选择了回城,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另一种活法?"

河边的风吹乱了她鬓角花白的头发,几根银丝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刺眼,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和选择的代价。

"张婶......"林瑶瑶不知何时也悄悄走了过来,眼圈还红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同情,"您......您想回城去看看吗?就看看也好。"

张美云愣了一下,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被惊醒,随即习惯性地笑着摇摇头,那笑容里带着认命般的豁达,却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傻丫头,说什么呢?都这把年纪了,土埋半截的人了,还回什么城?城里......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几乎立刻就被压下去的深切向往,却没能逃过宋昭昭敏锐的眼睛。

宋昭昭立刻抓住机会,语气热切地说:"张婶,等以后我们有机会回城探亲的时候,您跟我们一起去吧!就当是去散散心,看看变化,玩几天就回来!"

张美云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灰烬里迸出的一点火星,但那光亮很快就熄灭了,她犹豫着,习惯性地找着理由:"不行啊......家里还有猪和鸡要喂,一天都离不了人......还有菜园子......"

"让杜队长喂几天呗!他一个大男人还能饿死那些牲口?"张欣欣也凑过来插嘴道,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管不顾,"张婶,您为我们、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就去看看!"

张美云被三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明显有些动摇,眼神挣扎了片刻,但最终,那点微弱的火星还是被常年累月的习惯和重担压灭了。

她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爽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再说吧......以后再说......来来来,别光说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