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女主角何雯丽投海自尽,她也一遍遍地跳进水里。她真的以为自己也快要死了。原来拍电影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拍电影是?一场慢性自-杀。可是?她才十?九岁,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在毫无感情的叙述里,黎羚再一次看见?了铅灰的海平线,翻涌的巨浪。
呼啸的寒风,像一只巨大的钩子,扯旧棉花一样,将空t?气呼啦啦地扯开,露出破旧的、不?堪入目的内在。两道虚幻的影子,她与何雯丽,被驱赶着,一步步走进寒冷的海水里。
灰白的海水涌上来,彻底淹没?了她的视线。
很?多年以后,黎羚还是?记得杀青的那一天。
那是?在一个中午。
她从咸腥的海水里爬出来,副导演一边大喊着“恭喜你杀青啦”,一边迫不?及待地在她的头顶开了一支香槟。
昂贵的酒液顺着嘴唇滑进嘴里,和海水混成更?让人反胃的味道。
她差一点就吐出来。
所有人都在狂欢、大笑。笑像一团火,令她变成海中的火人。
他们恭喜她、肯定她,感谢她为这部?电影所作出的贡献,言语间如此言之凿凿。
可是?在过去?的一年里,分明也是?同一群人在无视她,嘲笑她,蔑视她。
他们施加给她的痛苦,像淹没?过口鼻的海水,生?长在牙齿里的暗疮,都是?看不?见?的,隐形的。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变脸这么快,就好像导演喊了卡,过去?的一切便都是?假的,都不?曾发生?过。
拍戏是?幻觉。片场也变成巨大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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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杀青宴上喝得烂醉,黎羚独自躲了起来,觉得“杀青”这两个字,也是?一道伤口,一个难以理解的生?词。
何巍找到了她。
他向来自律,拍戏的近一年滴酒未沾,现在却喝得很?醉。但?他喝酒之后的样子并不?狰狞,反而温情脉脉。在片场的暴君,重新变回慈眉善目的父亲。
头顶的大片绿荫,在刺眼的日光下颤动着。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落到黎羚的脸颊上。
何巍饱含热泪地看着她,用十?分温柔的语气问?她:“黎羚,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她想说?不?可以,但?是?喉咙竟然发不?出声?音。
何巍便弯下腰,紧紧地抱着她,对她说?“谢谢”。
在她耳边,他告诉她一个巨大的秘密,他从未告诉剧组任何人的秘密。
这部?电影,拍的是?他自杀的女儿。
何雯丽的死,是?他永远的遗憾。她在屈辱和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却在这部?电影里,重新得到青春,被演绎、被永远地铭记。
“谢谢你,黎羚。”何巍哭得泣不?成声?,“谢谢你让何雯丽又活了一次。”
“我会永远记得你做出的贡献,我作为父亲、也作为导演,对你说?一声?谢谢。”
多年以后,二十?九岁的黎羚,站在地下室的厨房里。
烤箱发出温暖的、金色的光芒,空气里弥散着糖、面粉和鸡蛋的美好味道。
她迷茫地看着镜头,像是?在问?导演,也像是?在问?自己:“我应该原谅他吗。”
“一个拥抱、一句道歉,就可以让我原谅他吗。”
“可是?他说?他只是?一个父亲,他只是?想要弥补自己人生?中最后的遗憾。”
她没?有答案,所以只能遗忘。
蛋糕做好了,烤箱发出了“叮”的一声?。
黎羚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察看变异小?鸡的发育情况。
她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地说?:“算了,这段还是?不?要了。”
她重新抬起头,又对着镜头露出了微笑,用一种非常真诚的语气,将视频最开始那段怎么也说?不?好的话,重复了一遍。
“导演,很?高兴和你一起拍完了这部?电影。在你的剧组,我感觉到自己是?被保护着的。你毫无保留、也没?有任何私心地帮助我。你让我明白,演员不?需要受到伤害,也可以完成一部?很?好的作品。你让我重新学会相信他人,也相信电影。希望你今后一切顺利。”
画面微微晃了晃,陷入黑暗。
她结束了录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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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从屏幕里弥漫出来,像一股火化过后的黑烟,吞下了整个房间。
金静尧坐在黑暗里,被浓烟呛住了喉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根本也无话可说?。
他突然想,如果黎羚真的是?一个健忘的人就好了。
他不?再生?气她忘记了自己,一点都没?有了,只是?气她还忘得不?够彻底。
在最后的一秒钟,黎羚定定地看着镜头,以一种毫无保留的真诚,来表达对金静尧的感谢。
她说?她相信他。
她相信他没?有私心。她相信他一直在保护她。
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她竟然还是?这样善良、慷慨,愿意将信任交付到另一个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