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在她身侧的楼银镜见她自来了此处,便一直不说话,只一味盯着远方灰蒙蒙的天出神,时间久了便不大耐烦了,忍不住开口抱怨。
说来她也是她当初头脑发昏,怎么?就会选择随了她?
上回为着帮她出头,让人硬生生灌了一盏蒙汗药,险些?一觉睡进阎罗殿;这会儿又被她硬拖着跑出皇宫,爬到这城楼上莫名其妙吹了半天冷风。
镇日还要和她那条淬了毒的舌头斗智斗勇,早知如此,她当初便是死在苏月慈那个贱人手里,也绝不会再搭理她!
“冷就先回去,别巴巴地跟着我,左右我是不会想不开从这儿一跃而下?的。”
明仪都懒得说她了,适才?出宫之?时她已明确吩咐了所有人不许跟上来,便是平日里最婆妈的魏宫令也识了趣,未曾强求。
偏她仗着还没有宫籍,算不得宫婢,非要跟着自己?。
尤其是跟她上到了这城楼上,她便跟得更紧了,就好像生怕一错眼?,她就会掉下?去似的。
不过,说来可能?没人会信,她此番前来此处,确确实实是来为苏月钦送行的。
遥想前生,苏月钦亦是主动向朝廷请缨,带着她的万贯家财,远赴岭南,赈灾平乱。
然岭南一带官场之?昏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又有元景利和韦家的人不断从中作梗,他?这一去,五六年?都不曾再踏入长安一步。
等他?终于归来,明仪也已去了昭陵,即便是二者共谋,发动兵变,亦是靠书信往来。
一直到明仪死,他?们?都再未见过面?。
这一世不知不觉也已行至此临界点,不论是敌人还是故友,不论出于哪种身份,明仪来送一送他?,都无可厚非。
更何况,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朔风凛冽,吹动城楼旌旗猎猎振响,苏月钦经城门而出长安,往南行百步之?余,只因身上还未好全,受不住寒气,忍了一路终也没忍住弓身嗽了几声。
确亦是这一停顿,忽让他?紧绷的神经一松,鬼使神差间回了下?头,望向身后的故城。
下?一刻,他?的瞳孔却毫无征兆地悚然一缩,牵扯着心?脏,也跟着一紧。
夏侯明仪。
他?暗暗在心?里念过一遍她的名字。
风太大,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只直觉地以为,她在看着自己?。
隔着人马车队,隔着是非善恶,他?们?无声对望。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来,也从未想过她会来为自己?送行。
她是了解他?的,他?的志向抱负、他?的文心?理想,她都再清楚不过。
面?对此番广州之?难,她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哪怕明知事关韦氏与元景利,明知前路艰难曲折,他?也终究不会坐视不理?
她是不是……故意将?自己?逼出去,想要借韦氏或元景利的手,杀了自己??
可这和她今日来送自己?又有何关系?
是想炫耀终于把他逼出长安?
还是想用这种方式给他提个醒,告诉他?,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不确定。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只会让他?有一种自己被她玩弄股掌的错觉。
令他错愕、迷茫、焦躁、厌恨,甚至……有些?畏惧。
他?不禁想起从前,她头次随老云阳王出征,短时间内便以先锋官的身份斩杀敌方一员猛将?,立下?人生第一道战功。
为此,她不惜冒着违反军规的风险,悄悄一个人溜回凉州,和大家分?享这份喜悦。
那时提前得到消息的他?,连忙拉着萧觉早早在凉州城门口等着,只想着一见面?就赶紧把?她劝回去。
却是远远的,就看见她策马而来。
再近些?,又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扑上来,用力抱住与他?一起从城楼上跑下?来的萧觉。
他?在旁边看着,虽然灰头土脸,却依旧掩不住她眼?睛里的光。
干净而不掺任何杂质,满满都是少年?人最纯粹的炽烈。
是以到最后,他?和萧觉谁也没舍得说她。
再看现在,当初等人的即将?远行,被的虽是来送行,却是谁都不复当年?的心?境,物是人非。
“走,回去了。”
看着回过头的苏月钦没多久又转开了脸,明仪便也失了再在这口上吹冷风的情致。
说话间便我行我素地转身往回走。
楼银镜见状,任是有再多的怨言也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嘀咕了句“谁让老娘欠你的!”,便赶紧追了上去。
翟车就在城楼下?等着,守城的将?领和附近刚送了苏月钦出城,准备往回走的官员们?见了她,纷纷弓身作礼。
她嫌客套麻烦,理都没理便自顾自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其他?人也只能?鄙夷看着她招摇而去的翟车,悄悄交头接耳。
“瞧她那跋扈的样子,便是当年?的武后也没她这般目中无人。”
“不过侥幸蒙准了一次,有了一点子微不足道的功绩而已,凭她还想学武后?可莫要画虎不成,反类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