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那昏君当真将她禁足了?”

光线昏暗的?屋舍里?, 披头散发的?苏月慈一边听下人回禀,一边拿着针一根一根地扎在手中人形布偶的?身上。

布偶上贴着一张黄纸,其上又以朱笔鬼画符似地胡涂乱画,光线昏暗,只隐约能看出像是?谁人的?生辰八字。

“好啊!看来楼银镜这一步也不算彻底走废!哼,我当她多受宠呢,多有能耐呢,又是?夺凤印,又是?垂帘听政的?,连带着姨母也让她害了!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真是?大快人心?!”

得意到了这里?,她不禁往耳后捋了捋自己头发,仰起头时,半张脸被暗影笼罩,只剩下另半张疤痕狰狞的?脸,在光下笑意惊悚。

“兄长呢?他可知?道这个消息了?”

负责给?她回话的?下人攥着衣角,小心?道:“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便有人第一时间去报郎主了,郎主知?道后特意嘱咐过?不让人再在娘子跟前多一道嘴,奴婢也是?晓得娘子惦记此事,方才冒死来报,娘子这事儿您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可万万别声张出去,让郎主知?道……”

“什么意思,他还想瞒着我不成?!”

苏月慈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滔天的?怒火,并一面?尖声叫着,一面?丢下手里?的?银针个布偶,提起裙摆便冲出门去。

人在愤怒的?时候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力气,负责照料她的?下人拉不住她,三下两下便让她甩开,径直从自己的?院子冲进?了苏月钦的?书房。

带起一阵凛冽的?风雪,吹得书房里?桌案上的?书籍纸张哗啦啦刺耳作响。

连着还让伏在案前的?苏月钦被风扑着,惊起几声轻咳。

他身畔伺候笔墨的?书童忙扔开砚台,来替他抚背顺气,顺口责怪苏月慈:“二?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郎主大病初愈,最受不得风,你这样?携风戴雪地闯进?来,冻着郎主可怎生是?好!”

怎料苏月慈却一改往日的?温婉宽和,冲他狠狠一瞪眼:“此处没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书童文弱,被她性情大变的?嘴脸吓,咬着唇委屈地看向苏月钦。

苏月钦念着她本就?为着容颜被毁受足了打?击,这些日子一直也对她忍让有加,眼下也是?一样?,只挥手让书童先行避出去,其他也便再没说什么。

人出去后,方温声过?来:“雪夜天寒,路滑慢行,二?娘是?为何事过?来?”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兄长。”苏月慈肃然而立。

苏月钦听后点头:“但问无妨。”

她问:“兄长现下身上穿的?是?什么?”

苏月钦一顿,方答:“麻衣孝服,为姨母服丧。”

“姨母因何而死?”苏月慈马不停蹄地逼问。

苏月钦终于了悟她究竟所为何事,赶忙道:“二?娘,此事复杂,你且听我……”

谁知?他还没说完,便被苏月慈面?无表情地截过?话头:“是?夏侯明仪所害。”

“不是?的?,二?娘……”苏月钦艰难地蹙起眉头,试图解释,却依旧被苏月慈毫不客气地打?断:“三妹为何幽闭蓬莱殿?韦叔父家为何横遭变故?舅舅和兄长何故不得上殿入朝?”

苏月钦这时才看清她眼中近乎魔怔的?空洞,心?下暗惊,忙也正色道:“二?娘,你先冷静冷静,听兄长把话说完。”

她却仍旧我行我素,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些,都是夏侯明仪那个贱人害的。”

“苏月慈。”苏月钦忍无可忍地板起脸。

在他印象里?,他的二妹一向都是温婉可人,端叔斯文的?大家闺秀,绝不是?这般张口一个贱人,闭口一个贱人的粗鄙怨妇。

可转念一想,这又怪得了谁呢?

不都是?因为他这个为人兄长的?无能么?

愧悔之?下,他的?口吻又软了下去:“二?娘……”

然而这时苏月慈却注意到了他案上正在誊写的?公文,当下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径直便伸手过?去,将纸册抽了起来,放在眼前定睛一看。

“……荒年灾滥,民不聊生,今虽有崔氏罪妇伏法,然奸贼未去,豺狼当道,臣自请出京为逐奸者,赈济灾民,肃清佞臣,安扶社稷,再兴岭南万国齐商之?盛景……”

“罪妇?出京?”

苏月慈难以置信地喃喃着他公文中的?这两个字眼,满目惊怒:“家仇当前,兄长不想着替姨母和你妹夫报仇,竟还要在这节骨眼上自请出京去救那些毫不相?干的?灾民?还和他们一样?,也称姨母为罪妇?你难道忘了姨母从前对我们兄妹三人的?照拂了么!兄长,当真也要和夏侯明仪一样?,狼心?狗肺,背族求荣么!”

“住嘴!”

这下苏月钦才真是?忍无可忍了,若说适才他对她还有愧疚之?心?不忍责难,眼下却也被她磨得一点都不剩下了。

“广州灾情何其严重,那小皇帝却压着赈灾的?钱款一拖再拖,迟迟不发,无非就?是?想要逼舅舅,逼崔氏再舍出一人离京赈灾!可是?你也看见了,舅舅年迈,但咱们那几个表兄平庸,于朝中可有可无,即便舅舅舅母舍得他们去,也未必能称小皇帝的?心?。如此,倒不如我自己站出来。”

苏月慈却仍旧理直气壮:“那些不过?是?外头的?以讹传讹罢了,兄长一向睿智,何必理会?更何况饥荒而已,一场雨的?事,开了春自有转机,哪里?用得着兄长这样?的?重臣纡尊降贵!”

“可那些没有等到开春,没有等来甘霖的?人呢?他们就?活该生生冻死、饿死在这个冬天么?曾经的?你也最是?良善不过?,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的?如今却能说出如此凉薄的?话?”

苏月钦耐着性子弯下腰劝道,“月慈,父母为你取这个名字,是?寄望于你能秉持慈心?,善待他人,你难道忘了么?这也是?我们与?夏侯明仪最大的?不同,不是?么?”

看着他这张大义凛然的?圣人面?孔,苏月慈却只看到了迂腐和执迷不悟。

她甚至讥诮地笑起来,“你错了,兄长。我从来都不是?兄长眼里?的?良善之?辈。”

说罢,又迅速垮下嘴角,转身走到门边,凌厉回眸:“二?娘一介闺阁女子,眼里?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兄长的?大义,二?娘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兄长既不肯帮二?娘,二?娘只当没来求过?你,从此以后,怎么对付夏侯明仪那都是?二?娘自己的?事,二?娘一定会亲手将她碎尸万段,以告慰姨母和我夫君的?在天之?灵!”

“你!”

苏月钦从未想过?她会这般油盐不进?,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心?一横,硬起面?孔,“来人,将二?娘带回她的?屋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另外,还有小郎君,即刻送去崔家,交给?崔老?夫人教养!不许她再见了!”

事关儿子,苏月慈立马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稚儿是?我亲生,兄长凭什么不让我们母子相?见!兄长,兄长”

不想这回苏月钦是?真下了狠心?,竟是?一句都不再听她说的?,径直便让人将她拉了下去。

当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消失在深夜的?回廊尽头,他也终于支撑不住,虚脱地跌坐下去,似一滩水般瘫靠在凭几上,半天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