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王手里的财权几乎被他分走了一半,奈何羯族大?汗如?今最为倚重索卡贡布,他便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与索卡贡布维持表面?的和平。
终于等?到?他们向中原发?兵那?天,为了证明?自?己,左翼王便说什么也要把身边最勇猛善战的亲信达努哈塞到?河东这边,既是和河东联盟的使者,又可作为他们此番战略部署的前锋主将。
然而天晓得这索卡贡布不知道突然搭错了哪根筋,竟甩开自?己狼奴人?的军队不管,跑来河东横插一脚?
达努哈去信羯族大?营时,左翼王差点没高兴得把大?腿拍断,立时便去兄长面?前狠狠告了索卡贡布一状。
谁想这还没完,中原汉人?那?边又传来消息,道是索卡贡布疑似与那?中原反王的女人?有染,试图里应外合夺取中原,而后?反攻羯族。
虽说后?半段是羯族人?自?己的臆测,但谁都知道索卡贡布这个人?心思诡谲多变,对他多一重防备,总不是坏事。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也晓得当前局势之?故,事发?之?后?他的表现却也乖觉而忠诚,竟是自?行放弃了主持东都战局的机会,选择了避世静修,毎日只在自?己的营帐里读书饮酒。
没了他掣肘,又听?说那?洛阳八关内外守备空虚,只多不过三万人?马,前后?又无大?将坐镇,只一个反王夫人?被留在了洛阳城中。
达努哈信心大?涨,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轻轻松松便杀到?洛阳门?前。
原想着这一次又会像之?前那?样,只消集全军之?力大?举进攻,便可凭借兵力和火力的双重碾压,不费吹灰之?力地砸开这座传说中繁花似锦的富贵城,却忘了他们中原人?常说的那?一句骄兵必败,居然让敌方以区区三百人?马,生生杀出一条用尸山血海堆叠出来的壕沟,将他们阻在洛阳城外,还损失了两架云梯!
达努哈一时气上心头,按捺不住便要拍马亲自?带头冲锋,谁成想却又为此中了那?些汉人?的诡计,被他们发?现了位置,与三十丈开外,一箭射瞎了左眼!
更让他为之?愤慨且颜面?扫地的是,直到?后?来败逃回营以后?他才得知,拉弓射他的就是那?个传闻里背着丈夫和索卡贡布勾勾搭搭,水性杨花的女人?!
这下子达努哈再也坐不住了,当下便放了狠话?,一定要亲自?拿下那?女子,将她充作军龖妓,供三军玩乐。
于是在首战失利后?的第五日,他也顾不上自?己的眼睛恢复得如?何,便硬撑着再次发?兵攻城。
不过这次他倒是动了脑子的,入夜后?,他先命河东军主力佯攻洛阳城的上东门?和安喜门?之?间的城墙,在两处激战甚酣之?时,他则亲率军队,乘舟偷袭洛水东关。
这倒是一套声东击西的妙计,只不过明?仪却还是比他多算一步,多少猜到?了他在强攻失利的情况下,必然会想尽办法寻找洛阳城墙最薄弱之?处下手。
是以她早早便与负责守卫东水关的指挥使郭清议定部署,将萧云旗留下的三百亲兵皆数防于水关关口,再于水下埋上大?量的混江龙□□,倘若敌军打?起了洛水的主意,不管来敌数量和头目,将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拦在关口外。
达努哈的亲自到来,恰恰正中她的下怀。
“怪道这些年总不闻羯族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原是当真没了人?物,和狼奴联合犯我中原如?此大?的手笔之?下,派出来的前锋竟是这样一个酒囊饭袋,一战丢了只眼睛,再战直接丢了条命!”
“战场上风云变幻,多的是名将死?于阴沟,饭桶借运立头功的奇诡事,难封的李广,临阵脱逃的萧宏皆是例子,何况这达努哈也不算全然有勇无谋,只不过是他的对手比他强了太多。”
楼银镜与谢榆之一人一句地闲话着。
敌方主将虽然身死?,河东军也因此退上北邙山,数日没有动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放松警惕。
是以今日即便逢上元,明?仪也依然没有解除城中的戒严令,各方守军仍各司其职,谢榆之?亦带着女儿住在上阳宫,以便和明?仪一道议事。
再说了,“此战虽斩杀了敌方主将,但我们的损失也同?样不小,东水关的混江龙储备已经没了一半,还有从前河北道的弟兄们……”
被明?仪召来议事的谢蒙闷闷不乐道。
明?仪懂他的苦闷,东水关上拦阻达努哈的三百精锐,皆是与他同?甘共苦数载的生死?兄弟,虽说战场上瞬息万变,今日生明?日死?早已是常态,可最令人?遗憾的,莫过于倒在黎明?之?前。
明?明?伪梁已灭,新朝建立就在眼前。
明?明?只要等?过这个正月,新君登基称帝,他们便都不再是河北的饥民、匪盗,而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开国元勋。
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叛变,一个北蛮宵小,竟让他们生生折损了近半数人?手在这长夜之?中。
即便最后?他们把溺毙在洛水中达努哈打?捞起来,将他的头颅斩下,悬于城门?之?上,供鸦鹫啄食,却也实?在无法平息谢蒙这个活下来的人?心中的愤恨。
明?仪理解他,却并不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亦能冷静沉着地继续安排部署他们的后?事:
“此番牺牲的河北兄弟,还有之?前除夕夜自?请出战的洛阳子弟一律厚葬,若尚有血亲妻小在世的,皆按五十两一个人?发?放抚恤银两,另,再传令下去,倘若这回能守住洛阳,敌军退兵后?三军无论生死?,皆有厚赏。”
谢榆之?闻言轻轻挑了下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有什么便说什么:“长安至今不见任何回音,不光守城的将士们,就连城中的百姓心中也有疑虑,这一点不解决,即便你将再多的金银砸下去也无济于事,迟早是要生乱的。”
明?仪却异常坚定道:“长安已经复信于我,正月之?内,援军必至。”
“可是……”
“没有可是。”
“若正月一过,没有援军呢?”
即便被她一再坚定地否决,谢榆之?依然还是要问。
十五日了,整整十五日了。
他们给长安的求援信从三天一封,到?一天一封,再到?昨日已是加急到?了一日两封的程度。
大?雪封了崤函古道没关系,他们可以绕路,翻山越岭,日夜兼程,十五日的工夫,两京之?间不到?八百里的距离,哪怕只有一两封平安抵达,也该有所回应了。
更何况即便长安那?些贪生怕死?的士族京官当真主张弃守洛阳,她也不相信萧云旗会是任由他们拿捏胁迫的软蛋。
所以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然而明?仪却沉默了。
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氅远远立于观风殿的东窗下,没有挽发?,任凭一头青丝柔而无力地垂落至腰际,银白?色的月光和室内橘黄的烛光在她脸上交织,显现出一种奇特的沉静。
而她眼下的乌青和没有血色的嘴唇更为这种沉静,添上一抹说不出的惨淡。
谢榆之?又有点后?悔。
毕竟这个时候,想必她才是那?个最为焦急和惶惑的人?。
关于她的过去,她虽然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凭着这些年私下里查问,还有她自?己的推断,她亦清楚当初她之?所以能那?么心狠手辣地杀死?光王萧觉,定是那?狼心狗肺的男人?有负于她。
而今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似乎也重新找到?了自?己认为的可以托付真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