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去寻石将军,让他想办法帮我从东畿王军唤一个叫阿野的少年入关。”
“以及,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身子?有恙,否则我要你全家?给我陪葬。”
……
函谷关与楚凌山大军设在东都边防上的大营之间只隔了十里不到, 阿野这些日子?的马也学得极好,加之心中忧急, 上了马便不要命地一头?扎进浓黑的夜色里,两个成年的护卫险些没?撵上他。
他虽嘴上说着不劝, 可自?晨间她领兵出营起,他的心便一直高?悬不下,直到捷报回传, 道是金麟军三军皆认了她这个主帅,并将她迎进了函谷关, 而她也平安无事,毫发无损,他的心才揣回了肚子?里,暗叹这陈郎中倒真是名不虚传。
谁曾想,这才将入夜, 函谷关内便有她的急谕传来,还只点名要他一个入关。
阿野刚刚放下的心旋即又?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他终于赶到了函谷关前,入了总兵府,跑进她所住的屋舍,一眼望去, 看到的却是床榻上她孱弱枯败的身躯,煞白如?纸的脸色。
顷刻间,一种灭顶的绝望麻痹了他的全身, 从未有过的无助感?令他感?到空前的窒息。
他甚至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连往前迈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明明陈郎中说过的,只要不再动?武,她就会?好起来的……
可他当时为何不劝,为何还要异想天开和她说,大不了再吃一颗?!
为何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犯这种蠢!
为何!为何!为何!
阿野低着头?,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质问自?己,问到最后更是忍不住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半大的少年手上也没?个轻重,这一掌直接给自?己本就不怎么白皙的脸上掴出一道暗红的五指印,嘴角开始渗血。
明仪见状,几乎就要起身去拦他。
她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别?看他平日吊儿郎当,却也是个心思?重的。
何况作为同样被家?族血亲抛弃过的人,她是最明白他们之间这将近一年的相?依为命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所以,便是她这样硬的心肠也不觉为了软下几分,努力撑起一个笑哄他:
“事已至此,你也没?必要自?责,咱们不过是赌输了一次而已。”
“可输的是你的命!”阿野抬起头?,紧锁的眉头?下是一双通红的泪眼。
明仪心尖微颤,恍惚间想起有位故人也曾在她受伤的时候,如?这样一般,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给她包扎搽药。
她莫名有些歉疚,可是,“左右我也不会?即刻就死,多活一天,便当多赚一天了。”
“好了,我撑着一口气把?你叫过来可不是想看你像个小奶娃娃似的淌泪抹泪的。而且人也不能总是沉浸在这样自?责自?抑的情绪之中,后头?还有许多事我需要你帮我办明白。”
说着,明仪咬牙强撑着浑身的剧痛坐起来,冲他招手,让他赶紧过来到自?己身旁。
“可是……”阿野还是有些担忧。
明仪只得道,“未至山穷水尽,你怎么就确定无处逢生?”
她用的都是之前苏月钦教过他的词句,只是稍微变了变语境,他是个聪慧机灵的,自?然能够听懂。
当下便如?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狠狠点了点头?,擦了把?眼泪,便朝明仪快步走了过来。
“你说,我一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说来明日金麟军和东畿王军的会?盟,明仪身为主帅,本该出席,但她十分清楚自?己这身子?,若非刚才唤阿野来之前她把?陈郎中给的最后一颗药丸吃了,吊住一口气,只怕便要一头?栽下去,三五日都没?得清醒。
何况即使她能撑到明日会?盟的时辰,两军将领一看她这用多少脂粉都盖不住的病色疲态,势必哗然。
届时不说是金麟军会?因她军心不稳,更麻烦点,叫两军因她互相?生疑,不能和洽共处,于长远看也是极为不利的。
所以她盘算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出席也好,只让阿野以她义子?的身份,拿着她亲笔所书的手信,借口称她旧伤复发,需要静养几日,会?盟一事由阿野代她执印完成。
这件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若是换做他这个年纪其他的寻常孩子?,说不定还没?开口唬人,便被金麟军和东畿王军两边武将的气势吓得两股瑟瑟,可偏就是这小子?最是天不怕地不怕,对着萧云旗那张骇人的诸君面孔都能嗷嗷叫两嗓子,又?有着市井里泼皮无赖一般的油滑机变,是以明仪才敢放心托付给她。
过后两军虽能定盟,但有的人定然还是会疑心难消,想方设法地探查自?己的屋子?,好确定自?己是否当真有恙。
而这种人除了确实担心她会?受害的人之外,必定也少不了元景利插在金麟军之中的其他钉子?,她也还需阿野在外,替她把这些钉子钓出来,再一个一个地拔出。
等做完这一切后,想来她也应该要醒了,也不知最后塞下去的那一颗药能起怎样的作用……
明仪想着便慢慢合上了眼。
……
这一觉难得无梦,待她再醒来时,已是七日后。
屋外的雪落落停停,她睁开眼睛的午后恰好是雪停的时候,四下里安静得出奇,除了偶尔能听到些许屋内炭火噼啪的轻爆音,再没?有其他动?静来将她惊扰。
明仪起初还有些发懵,甚至都没?发觉自?己其实已经醒了。
直到神绪慢慢凝合,头?顶幔帐上的花纹渐渐清晰,不远处炭火的温度一阵一阵熏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目前还尚在人世。
身上还是不怎么有力气,一动?仍有若隐若现的钝痛从后心传来,挣扎了半天,她才从被子?里摸到自?己的脉门,略略探了探,血亏气弱,内力更是单薄得连她从前刚习武时都不如?。
整体状况谈不上很差,毕竟好歹暂时还活着,却也跟好沾不上边,甚至连最初刚拔掉封魂针的时候都赶不上了。
看来陈郎中的药丸三颗下去,也顶多是保了她不会?再用了第三次内力后便七窍流血,暴毙而亡罢了。
死之一字,于她不过朝夕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看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