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本不大?留心这?些寻常俗务,然?只?待她抬脚跨入正屋之中,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和亲昵却随之扑面而来。
穿玉珠的竹帘,绘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挂画,还有淡红色的帘帐,荞麦壳填装的长?枕……
这?些的这?些,无一不是当年她还在凉州云阳王府的时候,所住闺房的陈设!
明仪当下怔愣在原地,盯着墙上?那幅挂画,眸光不受控制地颤颤抖动。
苏月钦……
难道?是苏月钦?
不,不对!
他是个守礼如?女?子守节般的礼义廉耻卫道?士,哪怕是扮作萧觉的时候,也从未踏入过她的闺房,又怎会连她房中用的什么帘帐,睡觉要枕什么枕头都知道??
知道?这?些的,除了与她几乎朝夕为伴的听澜,就只?有…只?有……
明仪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无法直面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听澜是她亲眼看着火化成灰的,死而复生绝无可能。
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
她却是到他身故入葬,也都未曾见过一眼……
难不成…难不成……
“阿九,你回来了。”
第111章 故人(四) (打个补丁:明仪铐子被阿……
少时不论是出征归家, 还?是从暗牢里半死不活地爬出来,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阿兄都会在她房中等她。
那?时候云阳王府上下没人待见她, 从狼群回来三年也没个自己的住处,只?和照顾她的听澜挤在下人房里。
是阿兄求了父亲许久, 才把他的院子辟了一半出来给她做了闺门。
包括后来里头?的陈设物件,大到橱柜桌几, 小到一面镜子、一幅用?来装饰的挂画,也都是阿兄按照她的喜好?和习惯, 为她一点?一点?置办的。
而她每一次归来,都能?看到阿兄坐在屋中桌几边,白日便斟一壶酪浆, 夜里便点?一盏灯,袖一卷书简, 或摆一盘棋局,然后回头?望向她:
“阿九,你回来了。”
眼前光影交叠,满院花香迷醉,就好?像在做梦一般, 明仪几度无法看清门前坐在木轮椅上的那?个人的面容。
直到后来才发觉,并非骄阳刺眼,也不怪花香恼人,都是她自己,不知不觉便已蓄满了一眶子的眼泪, 却?又因为害怕眼前不过幻象而迟迟不敢滑落。
“阿九?”
看她久未动作,他便又笑着唤了她一声,手上也摇动起两边的木轮, 朝她靠近。
她却?还?是下意识往后一缩,手腕脚踝上的锁链轻响,眼泪也随着动作脱离了眶睫,让她终于?能?够完全看清眼前之人。
大抵是从小身体不好?,不便出门的缘故,他也、并不似寻常凉州男儿那?般粗犷豪爽,又因双生之故,在相貌上,他们兄妹足有八分相似,是以他一直都是夏侯家长得最好?看的儿郎。
且同样都是打小便浸□□海的读书人,若说苏月钦是一捧清冽的雪,一枝孤高的梅,那?她阿兄就合该是一块温润的玉,一段和煦的风。
而明仪却?从未想也不敢想过,今生今世,还?能?有缘和他在人间重?逢。
千悲万喜交错在心,是思念,是庆幸,也有惶惑,有委屈,让她这么一个一直以来无坚不摧,百毒难侵的人,终是卸下一身的防备和攻击性,于?顷刻之间溃不成?军。
她并不懂得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却?也是发自内心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站在那?里,哭得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像个走?失多年,终于?回家的孩子。
她从前很少哭的。
记得有一年她从暗牢里出来,大腿上扎着一根成?人手指头?粗细的铁刺,疼得双腿直打颤,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她也只?是睁着一双乌亮乌亮的眼睛,懵懵然看着快被吓死的他和听澜。
可现在,她却?为他哭成?了这样。
李西?极心疼坏了,当下再无法强装泰然,顾不上自己那?双早就毫无知觉的腿,拼命从轮椅上站起来,朝她走?去。
奈何,却?是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在了地上。
“阿兄……”
明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人也在话音未落前俯身冲了过去,扶住他的双臂。
却?也就是在这真正?触碰到他的一瞬,明仪终于?确信,她的阿兄,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人,真的还?活着!
前世近十载,今生五年余,她失去他们的时间实在太?长,以至于?在这一刻,在被他并不强健却?温暖如?初的臂弯里,放声哭了起来。
李西?极抱着她,眼底一时也是泪光闪烁,心肠俱颤,只?能?一遍一遍同她信誓旦旦:“阿九别哭,阿兄在,阿兄在……”
许是连日舟车劳顿,也可能?是明仪现在的身子骨也着实禁不起这样的大喜大悲,没一会儿她的哭声便越来越弱,渐渐化成?了绵长而沉重?的呼吸。
等李西?极注意到时,她果?然已经哭到力竭,全然昏了过去。
所幸这里是襄阳,李西?极急忙让人叫了郎中来看,虽也不能?断出她体内封魂针的暗毒,但为她安神定气,却?还?不在话下。
一碗汤药喂下去,傍晚时分,她便悠悠醒转。
此时天色初暗,天地间暑气渐散,屋中光线发昏,她只?依稀看到帘帐外,有一个熟悉的温和影子正?守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不知何时本来禁锢着她手脚的铐子也已没了踪影,使得她只?要轻轻抬起手,便能?摸到他的袖摆,紧紧攥在掌心。
“既还?活着,为何不来找我,为何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褪去失而复得的极致悲喜,明仪渐渐恢复冷静,开始从头?思考,只?不过这话一出口,不论是她是否有心,还?是掺杂了几分委屈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