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一路带过来的醉仙人?，陛下要尝一尝么？”
萧云旗长于宫闱，怎会?不知这醉仙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听她这样说了，却也只是意味不明地用气音轻轻哼笑了一声。
“若是皇后?带来的，朕自然要喝。”
明仪也跟着莞尔轻笑，余光瞥见还未放下的车帘之外，元景利就侧身站在不远处，看似是在低头观阿寅舔爪，实则却是一直紧紧盯着车内不放。
她心口骤然发紧。
说白了，这并不是她倒不倒酒的问题，她心里一直很?清楚，这其实是在萧云旗和元景利之间，她该选择相信谁的问题。
若选前者，她便要赌他对元景利的安排部署心知肚明，并且提前备好了应对之策，只是为了将?他的人?马党羽一网打尽而一直隐忍不发。
可为何说是赌？因为她要赌的这应对之策中，有她的一席之地。
若选后?者，那她就得确信在她当真把萧云旗放倒以后?，老太监不会?过河拆桥，反过来将?弑君造反的名头赖在她的头上。
这样一来，老太监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何也会留下萧云旗的半条命，至于自己，必死无疑。
这两个选择，表面上着实难分伯仲，生机渺茫。
可如若再?加上一个，那就好选的多了。
“来人?，找两个酒盏来。”
酒盏入帘，明仪顺手接过，并未让第三个人?有进入车厢的机会?，顺道不露声色地背过身去，亲自拿起铜壶，为自己和萧云旗斟酒。
铜壶的机关就设在壶盖上，按照元景利所言，左边是穿肠剧毒，右边则相安无事。
她若无其事地将?拇指扣向右侧。
萧云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默然不语时，眼底的光却在无人?察觉的地方黯了下去。
他不由想?起昨夜，用过夕食后?，他们一道在当地刺史?的宅邸院子?里散步。
今年想?是气候不错，又或者是这刺史?为了讨好帝后?有意为之，不过三月初，院中的紫藤花便竞相开了，热热闹闹地挂了满院，夜色下花影如浪，幽香阵阵。
他们行走其间，他个子?高些?，头顶发间不意沾染了不少花叶，被她看见，笑了好一阵方才抬手扶着他的肩，替他一点一点将?那些?浮浪的花叶摘取干净。
他虽不知她为何会?觉得好笑，但?见她对着自己那般发自内心、毫无芥蒂的开怀，他本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的。
以至于在她睡熟后?，元景利命人?将?他叫出去，在他耳边低声说的那些?话?，他原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师傅说，皇后?有意于明日上山之际拥兵谋反，此前她会?给陛下端来一壶酒，是宫中的醉仙人?，陛下知道的，这酒取右为剧毒，取左则无异，陛下一定要多加提防！”
可谁知
也罢，他又不是头一回犯傻了。
起码这一回还有挽回的余地。
“朕现在不想?饮酒，其他人?估摸着也休整够了，咱们这便开拔上山吧。”
左右酒明仪已经倒好了，他喝与不喝、何时喝都没什么两样，明仪也便由着他，转身传令下去。
御驾登临泰山，前有导驾龙旗开路，借着便是引驾的文武百官和鼓吹仪仗，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到了中段方是元景利和辛无晦带着宫女?太监以及金吾亲卫护佑在萧云旗和明仪所乘玉辂左右，往后?另有负责鼓吹的仪仗队和后?卫。
随行将?士们皆头戴兜鍪，身着明光甲，手中或持盾或持刀枪，各个英姿勃发，威猛勇武。
太监宫女?也衣着锦丽，簪花描钿，各捧了薰球宫灯，卤簿宝扇，或骑马或步行，紧紧伴随着玉辂。
一行人?成百上千，浩浩荡荡地踏上泰山，如此盛景，恍惚间让人?还以为又回到了那年盛世，四海归心、八方臣服。
然而泰山之高，其路之险，绝非世俗常见。
不过才走了一个多时辰，众人?便都或多或少地露了疲态。
萧云旗和明仪虽是坐车，但?路途颠簸，行动缓慢，加之身上的华服宝饰也沉甸甸的，坠得人?肩颈酸痛，相较之下，也不比其他人?舒服多少，还不如让他们自己轻装策马来得痛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面前那两只酒盏足够深厚，任凭途中马车何等颠簸晃动，那醇香佳酿依旧稳稳当当地盛在里头，并未洒出去太多。
然元景利就在近侧，他虽未亲眼确认明仪倒出来的是毒是酒，但?见他二人?至今仍唯有要饮用的迹象，难免有些?心焦，不时便若有似无地轻嗽两声，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明仪。
明仪却充耳不闻，端的是泰然自若，沉静如水，可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早已紧张得扣在一处，不住地绞着衣饰上的金线穗子?。
重来一遭这么久了，能让她这般心神?不宁的，还真是头一次。
可惜她虽一概装作听不见，萧云旗却不是瞎子?聋子?，元景利那些?故作不经意的小动作，他都默默看在眼里。
忍到最后?，他终也实在按捺不住，率先开了口：“你们好像很?希望朕喝下这盏酒？”
“什么？”
他开口开得突然，明仪又心事重重，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曾想?也就是这一念之差，一支不知打?哪儿飞来的冷箭便嗖一声笔直地从负责驾驭玉络的太仆卿脖颈斜穿而过，带出的鲜血溅了他身侧随侍太监半身。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太监尖锐如鸡鸣的惨叫，和马儿受惊后?的嘶鸣。
“杀人?杀人?了”
可谁知，这也仅仅只是开始。
很?快，道路两侧的山壁树林中便冒出了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大汉，各个手持弓箭，对着山壁下的人?群一通乱射。
一时之间，无论是马匹还是躲闪不及的宫女?太监，有当场被射成筛子?的，有手臂身上中了箭，痛得到处哀嚎乱窜，最终从山道上一路滚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