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在我十五岁生辰夜里,下药轻薄了我。”
明仪惊得睁大了眼睛。
“不然你以为,我的瑶瑶是怎么来的?”
明仪震惊的倒不是她被人下药轻薄这件事?,而是她的口吻。
乍一听,便说是她为了借腹生子,给旁人下药估计都有人信。
毕竟她认识的谢榆之,一向都不是个柔弱被动?的。
谢榆之也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笑意越发柔和,“我知你在想什么,别看我现在这样,从前我啊,也是个不堪用的软柿子。便是遇到了那样的事?,除了哭也不会旁的,后来稀里糊涂嫁了那歹人,竟还想过忍气吞声,将就一下得了。”
“那郡主?何故梦醒?”
“自然还是因为瑶瑶。”
此时恰有南渡的大雁从她们头?顶飞过,谢榆之抬头?去看,正好便看到了一只?母雁带着一只?小雁跟在雁群后面。
小雁还小,还不大适应自己的翅膀,飞得有些慢,却又生性倔强,一刻不停地努力追赶者队伍。
母雁担心小雁,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上一眼,却并未有要代它而飞之意。
足见天?下父母心,人与动?物?皆有之。
“我生产那日,遭逢难产,我的男人却还宿在妾室房中醉得不省人事?,我姨母胆小,见血便晕,通家上下竟只?有从小照顾我的老嬷嬷为我擎天?撑着。我整整痛了一天?一夜,几乎搭上命,才把?瑶瑶带到这世?上来。然而韦家却嫌她只?是个女儿?,越发轻贱我们母女,连个乳母都不肯请来。”
这仿佛是谢榆之心中隐痛,直到雁群飞远,她都一直高高仰着头?,明仪看不清她的眼眸,只?能看到她上扬却微微颤抖的嘴角,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
“那时我尚在月中,又饮食不周,也没什么好奶水,常常害得瑶瑶跟我一起挨饿受冻。偶有一夜,看着好容易睡着的孩子,我忽然就想,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我这样受罪,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她是我的骨血,正如我母亲若还在,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我让人践踏至此?”
到此,明仪方?才从她的笑容中慢慢觉出恨意与不甘。
一时间,竟也能尝试着设身处地,去想那时的她心里该是何等绝望、何等薄凉。
大抵,和她被种下封魂针的那一夜,是一样的吧。
“从那一刻起,我就变了。我想起来我是萧家与谢氏的孩子,是周岁便得了册封的县主?。我有封地,有食邑,还有父母留给我的家业财富,凭什么要陪着我姨母一起,烂在这宅院里?我的女儿?,怎能有这样一个窝囊的母亲?”
世?人皆说为母则刚,明仪从前不信,此刻却又开始有几分?信了。
“所以,你便同韦瑁提了和离?”
谢榆之却笑着摆摆手,“那是后话。彼时我身无分?文,又不懂经营,还打探到我母亲的嫁妆已叫韦家暗地里占据瓜分?。若贸然和离,只?会落一个扫地出门的下场。于是我选择暂时留了下来,想办法跟在我姨丈身边,看他如何管家治下,料理?韦家那些田铺银楼。
“姨丈起初生疑,我便说是为了让夫君专心政务,但又不想二房的产业就此荒废,我姨母不通外?务,只?得请教姨丈。不过姨丈对我依旧存疑,只?派了一两?个老管事?教我,偏就这样,还是让我学?出来了。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她说到这里,嘴角眉梢颇有几分?得意,整个人都莫名散发着一股从阴霾中走出来后,雨过天?晴的舒然清新?。
这是韦氏一族尚在时,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
明仪知她必是和自己一样,风雨之后,满心清畅。
一时便也松了心弦,扬眉轻笑:“韦氏经商善经营,几代巨富,只?要有心,便是不用跟着韦呈训,也能学?到皮毛。”
谢榆之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却压根没放在心上,依旧得意:“是,也就这点皮毛,已足够替殿下你打理?你那些半桶水的陪嫁,帮你笼络人手,与韦家一较了。”
“我说笑的。”
“我没听出来。”
两?个人斗着嘴,正如世?间每一对亲昵的知交密友一般。
谢榆之心情松快极了,“也罢,我才懒得跟你计较,左右你现在所有身家,都拿捏在我手里。”
明仪就当没听见,“继续说。”
谢榆之却嗔怪:“说什么,还有甚可说。无非就是我羽翼渐丰,终于在前两?年,抓住新?天?子刚登基,想要敲打敲打士族的时机,借天?家之力,成功与韦家脱了干系,顺手还把?我母亲的嫁妆给要了回来。至于我姨母,我曾经恨极了她,恨她懦弱,恨她无能,可现如今想来,若非当初她将我接走,我这条命估计早让崔贤妃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此番我求你留她一命,就算报了当日之恩吧。”
明仪却并不在意这些,只?骤然听到萧云旗的名字,心也跟着一跳,“是萧云旗帮的你?”
谢榆之却道:“青天?白日,你做什么梦呢。他那样的人,哪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我不过就是狐假虎威,借他之名,摆了韦家一局罢了。”
明仪心想也是,而这时谢榆之又抬头?看了看日头?,见天?色渐晚,便先行和明仪道了别:
“得了,时辰不早了。瑶瑶在楼银镜那里估计也要下学?了,我得回去看看。”
明仪点头?应允,只?她自己还不想这么早回宫里去,便想先将谢榆之送上马车,自己再去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谁道谢榆之刚登上马车,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何等要事?一般,先是往车厢里进了一趟,方?又抱着一小坛用红布封好的酒钻出来,递向明仪:
“这壶松花酒是我名下新?开的酒肆里自酿的,听闻你爱喝,我特让人给你打的,你且带回去尝尝合不合胃口,若合,以后就当照顾我生意了。”
“无利不起早。”明仪轻笑着收下。
她也笑着还口:“否则我当初何必喝你那盏毒?”
二人自此别过,明仪目送着谢家车马走远,回眸望着远山秋景兀自出了会儿?神,方?又改了主?意。
“算了,回去吧。”
第91章 隔屏(二) 也罢,至少证明在他们各自……
若论?少时困顿, 明仪总也?逃不?过要去想起一个人。
虽说她也?好不?到哪去,但就好比谢榆之有她女儿,她也?有听澜, 有阿兄在旁,即便人生再坎坷波折, 至少她们都还有一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