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任谁能想到这座本来?金贵繁华,锦衣玉食的?长安城,会把?两个在黄沙堆里长大的?边塞姑娘,挫磨成了这般遍体鳞伤、弱不禁风的?模样?
而今对于地?上这个刻薄狭隘的?老妇人,从前她兴许还会与争辩两句,现在却是一个字都懒得再说,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过之后,临到椒房殿门前,方才对殿中其他人下了死?令:
“看好?此人,本宫若未点头?,即便是跪死?了,也不许她起?来?。”
说罢,她便兀自登上了前往含元殿的?凤辇,而椒房殿与含元殿本也离得不算多远,轿夫们脚程足够快的?情况下,片刻她便到了含元殿前。
恰逢此时正有几个官员被扣在阶下用刑,遍地?哀嚎之中,有人瞥见明仪到来?,心头?愤恨乍起?,旋即满口直指着她来?嚷骂。
明仪充耳不闻,径直踏入那座久违的?雄伟大殿。
相较外头?,里间可谓一片死?寂。
群臣皆大拜跪倒于地?,萧云旗撑头?斜倚在御座之上,虽未见雷霆之怒,但见他深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以及额角虬起?的?青筋,便知他的?愤怒和?忍耐几乎到了极限。
君臣之间,已是对峙僵持多时。
倘若明仪再不出现,今日这大殿之中,只怕要血流成河。
而局势到此也十分?明了,这一大清早,崔氏一族的?族长夫人便冒着被治罪的?风险,拿着从前崔太后赏的?牙牌,堂而皇之地?闯入大明宫,端足了倚老卖老的?架势,跪在明仪殿前哭了这么长时间,以及含元殿上礼部的?大臣们一再引经据典,故作清正的?劝谏,都只是为了逼着萧云旗和?明仪,忍着说不出的?恶心,容下那个有着为他们所痛恨厌恶之人血脉的?孩子。
他们蛮横地?霸占着道义的?制高点,拿捏了他二?人日后的?行止,试图在这场君臣博弈里,一举扭转己方节节败退的?劣势。
殊不知却早已落入他人的?陷阱,成了入网的?鱼,瓮中的?鳖。
“罪王之子,血统未明,断不能入嗣中宫!”
第79章 局瓮(五) “是不是你和夏侯明仪串通……
话音一落, 本?来埋头?伏地的众臣皆闻声惊起。
有恨她入骨,闻她所言便下意识跳起来高声反驳荒谬的;有本?就心存疑虑,面面相?觑, 交头?接耳的,一时之?间, 整座朝堂便如炸开的油锅,雀喧鸠聚, 沸反盈天。
明仪淡静越过群臣,来到萧云旗面前?, 抬眸看?了看?年?轻帝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虽还没到生?疏模糊的地步,却还是觉着心里淡淡隔了一层, 让人?莫名有些无措。
而萧云旗从她一进门便慢慢睁开眼看?向她,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依旧喜欢红裙金饰,依旧姿容冶艳明丽,面对他的时候也依旧笑意疏离,未达眼底。
萧云旗心口乍紧, 牵动着五脏六腑也跟着一缩,咽喉沙涩。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好像被她种了什么邪蛊,不见便罢,一见就似着魔一般, 神魂心绪由她牵引,七情六欲皆因她动,总忍不住兵荒马乱。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兀自局促着, 也亏得如此,这才没让对方?从彼此拙劣的演技中窥见破绽,目光短暂交汇后?,便各自奔逃。
“……夏侯明仪!你倒是说啊!”
底下的朝臣中有声洪如钟又脾气急躁者,见明仪自进殿后?再不言语,实在难忍焦躁,高声大吼起来。
不过却也是他这一吼,方?彻底把明仪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身环视一周,面色眼神肃冷如出鞘的寒刃,不怒自威,顷刻压制住了堂下的哄闹声,整座含元殿又回归到了她进来之?前?那般寂静。
只不过有意思的是,满朝文武皆在为罪王与苏氏子谋求争辩,人?群中却并?不见苏氏族人?的身影,甚至连正收留教养此子的崔氏一族,也不见踪影。
“既要论崔令君的外甥孙能不能送入宫,交由本?宫教养,如何不见崔氏本?家?的人?站出来言语?”
虽不排除如今崔氏式微,能够入朝听会?的人?几乎都遭了贬谪之?故,但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只要他们想,便是连她的椒房殿都能出入若无人?之?境,遑论含元?
他们现在不过是稍微学乖了点,学会?了躲在后?面,借别人?的嘴,说自己?的话。
不过越是如此,明仪就越想把他们从后?面揪出来,看?着他们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去请崔令君。”明仪对着元景利下令。
她话刚说完,那些个朝臣便又不愿意了,一个个紧接着就要出言拦阻。
“崔令君尚在病中,不宜面圣,皇后?不要强人?所难!”
“陛下在此,岂由得你一介后?宫妇人?越俎代庖,发号施令!”
“这妖妇还说什么世?子血统不明,分明就是蓄意构陷!”
“元景利,去。”
萧云旗受不了他们的絮叨与伪正,见元景利还在装腔作势地故作犹豫,一时也有些烦躁,不由开了口。
明仪心下暗惊,她本?没指望他还会?帮着自己?,是以此番算计的每一步,她都未将他考虑在内。
不过转念一想,她所行之?事与他所求本?不相?背,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想着拆台。
于是一颗心复归平静,又偏头?悄声嘱咐一旁跟来的楼银镜:
“你也去找谢榆之?,告诉她,时机到了。”
楼银镜虽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却还是点头?应了她的托付,悄悄从大殿右侧的梁柱背后?绕了出去。
元楼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前?者去的近些,但要请一个病中的老人?入宫面圣,自是要耗费些时间的。
后?者一去就要去到曲江畔,即便不顾城中戒律,策马来回,也得小半个时辰。
明仪的耐心本?就不多,等得烦了,便忍不住地在御台上来回踱步,鬓边步摇的穗子随着她的步调晃得萧云旗眼晕,却又舍不下脸去开口唤她坐下,只能自己?把眼睛闭上。
谁曾想情况却更糟了,眼前?虽不见,耳朵却总是忍不住去留意环佩碰撞、衣料摩擦那点子细碎的声音,挠的他心里难以言喻地痒。
正当他终于到了极限,意欲启唇之?际,元景利却带着人?回来了。
只不过当他睁眼看?到来人?时,却不知该是失望,还是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