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顺着他适才的目光摸了摸胸前冰凉的狼牙,虽有疑虑,却也不曾细问,径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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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古怪,自那夜与她歃血盟誓后,萧云旗连着几天便都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怪梦。
梦里,是他只在书画上见过的大漠戈壁,黄沙满天。
他在那里目睹了一场血腥的屠戮。
一队手提长龘枪铁索的大梁骑兵,针对一群流浪漠上的野狼展开的追杀。
起初,他也以为是狼群开罪了这些人,自作自受,遭了报复,正一心等着瞧热闹,可随着一点点深入这个梦,他却在慌不择路的狼群中发现了一个人类女孩。
那女孩瘦得可怜,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跟在一头怀孕的母狼身后四肢着地地“跑”着。
虽有人形,但怎么看都更像一头笨拙的小狼崽。
可惜她的双腿终究不如真正的狼,很快便被追上来的梁人用甩开的铁索套中腰腹,一把带倒在地!
前面那头母狼也不知与她是何关系,见她中套,竟不顾自己怀身大肚,义无反顾地扭过头来,怒号着扑向那个套走她的梁人。
不料,却反将自己送进了绝地,被追上来的其他人团团围住。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冰冷的长龘枪七横八竖地穿透它的身躯,将它和它腹中还未来得及降生的幼崽挑在枪尖,高高举起,重重砸落。
它们的血挥洒一地,那个被套中的女孩也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她不懂人语,只知像狼一样嘶嚎哀叫,却依旧凄然如鬼,震得身在事外的萧云旗莫名一阵耳痛。
她不知世故,仍旧不明白这群人为何追杀自己和族人,在被他们强行拉上马背时仍旧抱着那头死去的母狼,死活不肯撒手。
可最后却还是被那群人打晕带走,永远离开了她的狼群。
萧云旗亦是梦到此处才意识到,这群大梁骑兵就是云阳王府的金麟铁骑,而他们屠戮狼群的目的,也正是为了这个女孩。
可这个女孩是谁?
云阳王府何故要为了抓她,出动勇悍的金麟军?
一个名字在萧云旗的脑海里里来回闪过,呼之欲出。
可他一向不愿单凭直觉行事决断,也着实不敢相信梦中所见为真。
毕竟世人皆知那人乃是被云阳王府娇养坏了的小娘子,纵然性情傲烈,也都是父兄宠溺太过之故。
一个千娇百宠,金尊玉贵的王府千金。
一个混迹狼群,不通人性的大漠狼女。
谁会把她们想到一起?
梦醒后,萧云旗自然也未曾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他做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梦中所见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零碎,他才逐渐感到不对劲。
因为不论如何,他都会梦到那个小女孩。
看着她被带回云阳王府,关进兽笼。
看着她在铁鞭和棍棒底下奋力挣扎,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却还是被一点点地抹去狼的习性,有了人的模样。
最近一次,他还亲眼看着她被逼着洗了澡,穿上了人的衣裳,被强行带到了一个病得快死了的女人身边。
女人虽已病入膏肓,却还是为了她强打起精神,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槁木般枯朽的手,只想要摸一摸她枯黄毛躁的头发。
她却不识好歹,凶巴巴地一口咬在人家伸过来的手上。
女人吃痛,却未曾躲闪。
萧云旗看不清她的面容,并不知她此时是何神情,唯见一滴眼泪顺着她消瘦的下颚滑落,落在她的手上,溅进女孩的眼睛里。
那一刻,女孩应是懂了的。
她松了口,茫然地望着女人。
女人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将手伸向她,抚上她的头发和脸颊。
她们在一起静静待了几日,直到最后一个清晨,那个女人闭上眼睛,不再睁开。
她榻边女孩抱着她渐渐凉下去的手臂,沉沉睡去。
而她的颈间也在不知觉间,多了一枚狼牙坠。
萧云旗认得这枚狼牙,他曾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于是,这一夜,他便孤身来了华清宫。
倒也不是被梦中所见打动,只是单纯有些好奇。
一介狼女,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了王府千金,又是如何走上了今日这条弑夫之路?
夏侯明仪,你的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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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明仪已然从汤泉宫来到了这些日子住的飞霞殿后。
却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忘了,她又未穿鞋,赤着脚便踩上飞霞殿凉丝丝的汉白玉地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