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紧手里的弓箭,几处关节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眼看?就要发作,可谁又能想到,一声微乎其微的铃铛脆响,传进?了他的耳朵。
而?明仪果然也已叼起一枝原来簪在凤冠后的红牡丹,开始了她的舞。
赤红的牡丹,雪白的衣,一浓一淡两种颜色,一再加深她本就摄人心魄的美丽,成就了一幅在座所有人,毕生?难忘的画卷。
即便是?蒙住眼睛的萧云旗,光是?远远听着她脚腕铃铛的轻响,她当日?在雪地欢然起舞的模样便已然浮现眼前。
他忽然想起来,那夜第一次见到她跳舞时,除了下意识地惊怒,更多的便是?他当时并不懂得的惊艳。
虽说他现在也不是?很懂,但至少他已不再那么排斥。
“叮铃…叮铃…叮叮……”
掩藏在胡乐中的铃声愈渐急促,像是?她在急旋舞步,又像是?在不耐地催促。
萧云旗不再走神,凝气仔细分辨着铃声的方向和节奏律动,待将规律摸清后,方才略略将手臂抬高了些,有条不紊地松开了紧绷多时的弓弦,一箭离弦。
“嚓。”
就在明仪衔着牡丹花枝不停旋转实际,一支羽箭从她眼前飞来,但闻一声轻响,一阵劲风,她唇齿只觉一轻。
在下一刻,她方惊觉繁丽华重?的牡丹花朵儿已然被那箭矢掳走,钉在了她背后最近的草靶靶心上。
第54章 冷暖(一) 萧家的男人不可信。……
大梁人?本都没指望这一箭能中, 见此情?状,即便是崔肃那班老臣,少不得也瞪大了?眼睛, 皆数愣住。
半晌,方后知?后觉地脱口大赞:“好…好…好!好好!”
在摇山动地的喝彩声中, 这场属于大梁和狼奴之?间的隐晦角力,终于得到?了?一个毋庸置疑的结果。
萧云旗解下覆眼的绸缎, 本是有?些不愉的,可当阳光重新洒进他的视野, 连带着远处明?仪的身影也入了?眼。
见她披发素裙,宛若天仙,更是与那夜闯宫之?时如出一辙。
顷刻间, 他心底的火烧得更旺了?。
只潜意识里还不肯承认,依旧违心地将这把?火当做了?愤怒。
明?仪这时也收了?姿态, 深冬风寒如刀斧,起舞时尚不觉着冷,此间方停,一阵寒意被从她的脚心钻上来,冷得她险些打了?个哆嗦。
幸而这节骨眼上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萧云旗吸引走了?, 她便趁这个空隙,悄然?自演武场走下,重新装扮过后方才回到?含元殿前。
因时间有?限,魏宫令领着几个椒房殿的女婢来不及再为她多么仔细地梳妆,待她重回帝王身边时, 便只将身上的礼服穿戴整齐,不戴花钗大凤冠,一头青丝只用两个玉簪交错挽在脑后。
虽然?素简, 但和同样光着头、没戴帝冕的萧云旗站在一起,竟然?离谱的和谐。
不过萧云旗却一眼都不曾再多看她,明?面?上神情?虽没太大的变化,但明?仪已然?觉察到?了?他的不悦。
知?晓他忌讳胡旋舞的人?只零星三?两人?,在场诸臣便也没瞧出他的心绪,只还沉浸在适才他那一箭和明?仪那一舞中。
欢呼过后,自然?也有?不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有?惑萧云旗素来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何?时能有?如此精湛近妖的箭术了??
有?恨萧云旗昏狂,身为君王,文治武功皆无建树,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天资奇骨。
更有?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狠狠地将目光斜向明?仪所在的方向,少不得是在说?她方才之?举有?多么出格,为大梁丢了?多少颜面?,应该要让她付出多少沉重的代价。
然?此时此刻,外宾在场,他们确也不便立时就跳出来参奏。
于是这群在官场上都快熬出油了?的油棍们说?便说?,面?上却还装得一团和气,让人?挑不出错。
至于萧云旗,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在他的底线胡作非为,他会动怒,也是人?之?常情?。
但碍于眼下索卡贡布一干人?等?尚在,她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机会,与他劝哄两句。
这会儿子索卡贡布也从旁凑了?上来,弓身毕恭毕敬的,宛若一头温顺的羔羊:“贵国国主箭技无双,在下甘拜下风。这颗九眼天珠因此赠与贵国,也总算没有?辜负它。”
说?话间,他已然?亲自开启宝匣,从中取出一枚其貌不扬的长石,恭恭敬敬地捧在掌心,奉与萧云旗和明?仪眼前,教本还在思索一会儿该如何?平息萧云旗的怒意的明?仪差点?有?些应接不暇。
只待他话音落下半晌,她方才后知?后觉品出其中几分?古怪的深意。
萧云旗则答:“凑巧而已,更何?况这其中确也有?我朝皇后阵前起舞、鼓舞士气的功劳,既如此,朕便借花献佛,将此珠转赠朕的皇后,可好?”
他话音未落,明?仪只觉面?颊一热,不必抬眸,便猜到?定有?千百双眼睛在这一刻又一次盯了?过来。
她不禁侧头狐疑地看向他,虽知?他这是刻意下狼奴人?的脸,但不论是态度还是语气,又让她莫名觉着古怪。
然?索卡贡布却道?:“九眼天珠已是国主囊中之?物,如何?处置,皆由国主做主,我等?决无异议。”
只不过他的眼神,却像是蛰伏在灌木丛里的毒蛇,正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的猎物,不知?做个打算。
“臣妾妄舞于人?前,失仪失礼,着实受之?有?愧。不过……”明?仪从容依旧,敷衍地欠了?欠身,转而又直起腰,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故意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索卡贡布顺势问。
明?仪颔首笑言:“臣妾听闻,这九眼天珠素来都是狼奴人?心中至宝,象征着佛法修行的最后一重境地,至尊至极,可渡一切苦厄,化一切宰劫。
“可臣妾琢磨着,为了?此珠,我登在此已前前后后耽搁了?大半天的工夫,还几次三?番累及人?命,实在是与释家常常挂在嘴边的慈悲为怀背道?而驰……
“而今陛下既已将此珠赐予臣妾,臣妾便斗胆再求一个恩典。”
“皇后但说无妨。”萧云旗强忍着心里的焦灼,冷声道?。
“臣妾愿厚葬适才那两位无辜丧命的舞姬,并将此珠作为陪葬,随她们一起长眠,渡她们平安往生。”
她扬声说?着,还主动向前几步当着文武群臣的面?,掌心合十行了?个颇为虔诚的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