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身短打粗布衫,袖子还挽起到手肘处,本是副再平常不过的食店伙计打扮,举手投足间却不卑不亢,仿佛出?身高门的世家公子,偏又因着这一副打扮,平添了许多落拓之气。
杜昭这会儿已收拾好心情?,也没大理会张寺丞,打完招呼便直奔着院子一角,将木桶放在地上,用?泥刀从桶里铲了些灰浆,抹在有些破损的院墙上,仔细修补起来。
张寺丞起身,朝他开口道:“杜郎君,听你的口音,可是京兆人士?”
“是啊。”杜昭一边抹墙,一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杜……昭……”张寺丞觉着这名字甚是耳熟,对着他背影思索片刻,忽地想起一个人,“郎君莫不是京兆杜氏的杜六郎?”
原本杜昭进神都城那日,便早想好了搪塞他人的说辞,不过面对着这个前世虽算不上好友,但也好歹算得上半个“难兄难弟”的张寺丞,还是选择了默认:“张五郎。”
张寺丞哑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还真是……辞官而去的杜六郎。你怎会在这儿?”
杜昭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我欠了我们东家三贯钱,所以留下做了伙计。”
“就为了三贯钱?开什么玩笑?”
“是啊,就为了三贯钱。”
杜昭回想起上辈子,皇太后在岁祭日的那场发难,心道:这有什么奇怪,你这光禄丞竟能做到今日,才更奇怪吧……
婉拒了张寺丞帮忙还钱的提议,杜昭抹好了墙直起身,就见尹遥从厨房窗户探出?头?来,朝他吼了一嗓子:
“杜昭,院墙补好了吗?补好了就快去把?灰浆还回去,胡娘子还等着用?呢!”
……
每日快到午时,南市四个门外,就会聚集着不少百姓,等待着开市,第一时间购入各式货物。
今日市门方一开启,就有两名男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把?其?他人都甩在了身后。
“老师,咱们今日方才回到神都城,家中一应行囊还未料理,怎就非要来这南市?”其?中一人是个中年男子,正一路狂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他身旁的,是一名精神十分矍铄的老者,虽已须发皆白,但却健步如飞:“早就跟你说过,要多用?些我那补气的食疗药膳。若你听我的,哪会走两步就喘成这样儿?你快些啊!”
男子一听什么食疗药膳,立刻面露苦色,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嘀咕道:“那我倒宁愿走不动路呢。”
“别嘀嘀咕咕了,”老者已走到了前面,回头?道,“快快快,一会儿去晚了,荏菜便要被人买光了。”
“哦……”
男子忙跟了上去,又忍不住偷偷腹诽:咱们这架势,旁人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要急着买什么救命的物件儿呢!
不过他也没想到,虽然二人已第一时间赶到南市最?大的菜行,却仍是扑了个空。
菜行店家一脸难色:“二位郎君,不是我不卖给?你们,而是我家的荏菜,一早儿便被沈记全?给?买走了啊。”
老者顿足,他久不在神都城,怎就忘记了,这南市的店家们,是可以提前入市筹备的……
“沈记?”中年男子听着这名儿,却是有些疑惑,“我去岁回来时,听说沈记食店关门了啊?”
店家“哎哟”一声,面露了然:“一看您二位便是有阵子没在神都城了。我说的不是原本那沈记食店,而是前阵子新开的另一家小店。听说跟从前的沈记,还是一家人呢。”
他又好心地指了指方向:“喏,就隔了两条街,生意可好啦,要去可得早些呢!”
从菜行出?来,中年男子却若有所思似的,挠了挠头?:“邵记成衣店隔壁……怎么好生耳熟?”
老者没搭理他,仍是快步走在前面,奔着那菜行店家口中的沈记食店就去了。
“老师,等等我啊!”中年男子再次小跑起来。
直到两人走到沈记食店门外,中年男子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地儿听着那么耳熟了。
“这不是我那铺子吗?”
只是,这崭新的牌匾,打扫得纤尘不染的门面,路边灵动逼真的水牌,真是自个儿那铺子?
正巧尹遥推门出?来,听到了男子的自语,她愣了一下,从记忆里翻出?个人来,试探着问?道:“小……周郎君?”
中年男子站直身子,拱手笑道:“正是在下,小娘子便是店家尹三娘吧?”
言毕他又加了句:“叫我周郎君便好……不要称小周郎君啦!”
尹遥租下这间铺子也有将近三个月了,租金一向是按时交给?房牙,还从未见过屋主,只知?晓其?是在山中隐居。
她失笑,虽然说是小周郎君,但这人看?着比舅舅沈龄还大上几岁的样子,可实在有些“名不副实”了,难怪他上句话的重音咬在了“小”字上。
而且尹遥之前还脑补过,既在山中隐居,想必是个仙风道骨的美男子吧。
可面前这位,却是个中年……嗯,小胖墩……
虽然确实令人望之可亲,但也跟仙风道骨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反倒是他身旁这位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还真称得上一声老神仙哪!
不过老神仙一开口,内容实在是有些,嗯,不大仙风道骨。
“便是你这小娘子,将菜行的荏菜全?部买走了?”
“荏菜?”尹遥被这朴实的问?题给?问?愣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老者口中的荏菜指的便是紫苏。
她这几日铺子里在做紫苏饮,紫苏叶的用?量确实很大,南市偏又只有一家菜行卖的,她便每日一早就让杜昭跑腿儿,将新到的紫苏都包圆儿了。
老者见确是她买了,便又道:“小娘子,你买下的荏菜,可否卖我一些?”
尹遥眨了眨眼:“这……今日买到的荏菜,我已都煮了……”
老者一瞪眼:“什么,都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