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课程不会太繁重,她闲暇之余,除了进酒窖数些酒桶, 最大的兴致, 就是拿上她的笔记本,坐在庄园的田埂上, 看着远处采摘葡萄的园丁们, 应付着偶尔冒上心头的想念,写两篇散文诗。
照旧是冯院长看了会丢出窗外的那一种。
于祲是在第二年打听出来她在哪儿的。于祗的嘴紧得很, 托了江听白去说, 那又是个表面威风、实则惧内不敢言的, 十天半个月没音讯,后来不了了之。
只有陈晼的话好套。那天周晋辰状似无意地说,“我说闻元安她,不会已经在国外嫁人了吧?”
陈晼说,“怎么会!人家在酒庄疗伤呢,嫁什么人啊。”
周晋辰镇静地和于祲交换一个眼神。
于祲给秘书发信息:【闻家的酒庄地址。】
秘书第二天才给他找出来。
于祲快马加鞭处理好手头的事情,飞了一趟法国,在距离波尔多大约四十分钟车程的圣埃米利永小镇,在这座久负盛名的葡萄酒产区,他见到了闻元安。
午后阳光正盛,她穿着一条极具南法风情的波点红裙,头发用丝巾绑在脑后,和工人们说说笑笑地在葡萄田里行走。
似乎在议论今年的酒水单上,是不是该着意添减些什么。跟在北京时的她很不一样。
于祲站在山坡上静静看了她很久。
闻元安在回程时,才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个东方男人,手臂上挽着西装外套,看起来风尘仆仆,却又很有耐心地等着谁。
她走近了两步想要一探究竟。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心头一动,又急急地缩回脚,跑上楼,关起门再不肯出来了。
闻元安不想见于祲。她不敢面对他,在这世界上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何况见了面,她也不知道说什么。难不成哭上一鼻子,对着他念她的小诗,说,“我的诗序已干涸半生,唯独少了你这一场雨。”
她是经历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但还不需要同情,尤其不要于祲的。别人可怜她,包括她的爸妈日常关心,会让她有负担。
于祲了解她。他识趣地没有非敲开这扇门不可。
他向管家打听闻元安的饮食起居,问了这里能收到信件的准确地址。
于祲待到天黑,都没有等到元安再出来,他回了北京。
那之后他开始常常给她写信。绝口不提爱和过去,但闻元安读起来,又仿佛字字都在表白。
“公元1082年,苏轼和几位挚友,在赤壁下泛一叶扁舟,他们饮酒赏月,感慨江山丰美,那一晚,这世间所有的喧嚣通通退场。回顾这一生,苏东坡最值得夸耀的,并非庙堂之高,而是黄州之远。是使自己不屈从于这个时代,反而在那样一种境地里重生。”
闻元安深受触动,终于给他回了信。
她写:“因为苏轼在梦想和现实的冲突中,走过了一生,到他与友人游赤壁的一刻才悟到:天地万物,各为其主。宋朝豪放派两大代表,辛弃疾偏于豪,苏东坡旨在放。在经受住无数的艰难困苦之后,依旧保持一颗千锤百炼的真心。这才是文人风骨。”
直到把信寄出去,踩着小步子回城堡的路上。闻元安反应过来,于祲是在借这些典故,让她自己劝自己。
于祲深知她的性子。这些道理别人强加在她身上,说一千遍一万遍也不管用。必须是闻元安自己觉到悟到,她才能打开心结。
在法国的最后半年,他们有了电话往来。
有时候说很短的一分钟,内容也很无趣,左不过是“你那边天亮了吗?”、“今天要不要上课?”
这些简短又日常的内容。后来开始发微信,像普通朋友一样。
不掺杂半点男女之事,以极平淡的口吻,饱藏着他日常的关心。
闻元安在巴黎街上投资的一家中餐厅,在它的利润正式超过运营成本的那一天,她也顺利从酒店管理学校毕了业。
于祗告诉她郭凡已经出狱,他家的集团也早破产清算。
闻元安才终于想到要回北京。
她没有告诉于祲,事实上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闻元安还没有打算见这些朋友们,她也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了W.E酒店的顶层套房。
于祗还是听闻家酒店集团的法务说,他们大小姐前阵子已经回来管事了。
于祗给她打电话,“这是怎么说的闻小姐?回来也不打一声招呼。”
闻元安说,“你于律忙呀,我哪敢打扰?”
陈晼已经把手机抢过去,“少废话,晚上正大中心吃饭啊。”
没等闻元安拒绝她已经挂了,紧接着就把地址发了过来。
北京的夏天仍然是她闻元安的样子。
槐花一直从七月中旬开到八月初都不败,风把叶子吹得沙沙响,知了伏在树枝上鸣叫,黄绿色的花树映衬朱红的鼓楼、灰白的墙瓦,整座城市绿荫如盖。
她难得穿了条露手臂的深蓝吊带裙出门。
于祗见到她时就知道,她坚强的元安,已快从那一段灰暗的日子里走出来。至少脱下了她的长袖。
她把人拉过来坐,“元安。”
闻元安递给她一个纸袋,“给我川哥的礼物,他出生我都不在。”
是三套Burberry的小童装,价签都还没有摘。
于祗也没推却,“那我就替大川收下了,赶明儿让他当面谢你。”
闻元安又递给陈晼,“咱们儿子也有,大采购属于是。”
她们谁也没有说别的话题,闻元安也只聊这两年在波尔多,她给自个儿找的一点乐子。
说波尔多当地很少见到亚洲面孔,大多数都是土著的法国人,会有小火车的轻轨穿过街道,整个小镇都过着非常散漫的日子,几乎没有店在中午之前营业,都是睡到下午才开始上班。夜生活十分丰富,到凌晨一点钟,随处可见的酒吧门口,都坐着小酌的法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