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眼眶一湿,踩着松软的青草地,大步地追了上去,“姐姐!两条腿都给你!”
可云姜笑嘻嘻扭回头去,很快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中山的山连着山,再往前跑,看见了一道山门。
她在山门里看见了陆商。
陆商啊,陆商还是一身玄色窄袖的衣袍,还是从前的那副教官的模样,抡着鞭子呲牙瞪眼地吓唬她,“又走神,又偷懒,又贪睡!主人全都知道,别指望主人再袒护你!”
阿磐记得陆商死在了长平,已经死了许久,再不会动刀动枪地吓唬人,再不会有这活生生的模样了。
阿磐在梦里轻声地与陆商说话,“师姐,你要好好的啊。”
陆商那刻薄的模样没有了,她竟笑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去,再看不清脸,“我好着呢,你还在这呆着干什么,快走吧!”
是,是该走了。
她被陆商一推,就被推进了一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地沿着官道驰着,车里坐满了盛装打扮的舞姬,欢声笑语的正一同往大梁赶。
唉,那时候,谁知道这些比花还要娇艳的舞姬们,很快就要死在赵人的刀剑之下呢。
她记得舞姬们曾争先恐后地贿赂赵媪,可环顾左右,此刻的车里并不见赵媪的身影,因而推开车门去寻,竟见赶车的人是孟亚夫和范存孝。
阿磐讶然,“师兄,怎么不在主人身边呢?”
可孟亚夫和范存孝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冲她笑着,笑着继续往前赶路。
不知路上走了多久,好似一转眼的工夫就进了一座营帐。
梦见了周子胥还在帐外说话,“姑娘好了吗?主君已经在等着了。”
哦,主君用了五石散,是在等她进帐侍奉。
阿磐应了一声,“周将军,就来了!”
掀起帐帘便往外去,见周子胥似从前一样含笑引她往前走,不知怎么,还没有走到中军大帐,周子胥就成了余姬。
余姬笑着与她说话,一边说一边疾疾地往前走,“卫姝,你是个很幸运的人,主人待你好,主君也待你好。”
在余姬的记忆里,她还叫做卫姝。
是,她确实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呐。
阿磐也冲她笑,“阿鸢,你要带我去哪儿?”
对,她叫余鸢。
前头不远处就是一道高高的宫墙,余鸢听得欢喜,却也走得愈发的快,“你还记得我叫阿鸢?飞火就要来了,我带你出去。”
啊,记得余姬就死在一片飞火之中。
阿磐伸出手去要拉她,大声告诉她,“阿鸢,不要上宫墙!”
可余鸢没有答话,只是回头冲她一笑,便大步朝着宫墙跑去。
才说了飞火,飞火就来了。
漫天的飞火从天而下,也不知是谁命人放出来的,也许是谢玄吧?
隐约听见有人唤她的闺名,远远地听不真切。
阿磐停下步子,仰头怔怔地瞧着飞火,也四下去寻着那隐隐约约的呼声。
没有找到唤她的人,回头再去瞧余姬,余姬已经不见了。
她庆幸没有看见余姬身中火箭的惨烈模样。
却看见武安君和长平侯还背着魏罂在满天的火矢中逃窜,魏罂一边逃窜一边转头叫她,“磐姐姐,快跑啊!”
是,是该跑了。
这一跑,梦里也就没了章法。
还梦见许多从前的对手。
梦见殷灵运,也梦见南平与赵宜儿。
她们穿着十分鲜艳的华袍一前一后地过石桥,过了石桥,还回头冲她摆手。
从前的执念与纠葛,她们也都放下了吧?
阿磐在梦里能看见自己,她自己就像一个过客,见过了这个人,又看见那个人,他们每个人都笑着望她,笑着与她告别。
因而梦里她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那些人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她在这短短的不足四年的时间里,竟有过这么多的过客了啊。
而那些从前的过客,全都入了梦,也全都释了怀。
她在梦里四处飘荡,不知归处,因而也就继续往前走去。
看见一座山,山头覆着皑皑的雪,山里有高宅,宅前有庭院,院中有个小公子。
一个三岁的小公子,正蹲在地上玩雪球。
阿磐被那孩子吸引过去,鬼使神差地就进了庭院,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小公子闻言抬起头来望她,笑眯眯地叫了一声,“母亲。”